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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小说|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原标题:轻小说 |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一)

大佛寺本叫作“普照寺”,在青城山上,因为庙大、佛高,叫着叫着就被叫成了大佛寺。

大佛寺是什么时候建的?这很难说,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明末的时候被张献忠给烧了。康熙时候寺庙重建。到雍正年间,心莲和尚来这儿挂单,发现前朝僧人是禅宗的,于是发心重振。经过了后面好几代传人的努力,大佛寺才真正成了大佛寺,规模宏大,声名远播。

今天的这个故事跟大佛寺的历史其实关系不大,就只是开头来讲讲,当作是知识点。此外,今天这个故事的具体时代也不可考,估摸着,也在清朝那会儿。闲话休提,咱直接讲吧。

虚云小和尚是七岁那年出家的,他本家姓刘,生在贵州。六岁的时候他家中生了变故,父母双亡。举目无亲的他飘游浪荡,行乞讨饭,说来极可怜了。

差不多飘飘荡荡过了一年,某一日,这姓刘的小子饿晕在山路上了,恰好被云游的拈花大和尚给撞见,唤醒他给了水和干粮,知道他无家可归后干脆收了做弟子,因他身世飘零,就取了个法名叫“虚云”,带在身边。

拈花带着他从贵州走到云南,还往泰国走了一趟,三年后回到青城山的大佛寺,不做游方僧了。这一年虚云小和尚十岁,拈花大和尚四十七岁。

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在大佛寺一待又是七年,虚云十七岁,还是虚云小和尚,拈花五十四岁,从拈花大和尚变成了拈花老和尚。

拈花老和尚常给上山的善男信女讲佛,披着袈裟盘坐在大佛下面,眉毛胡子比寺里所有老和尚都长,很有得道高僧的样子。寺里的老和尚大部分都有讲佛的法会,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拈花老和尚了,京城那边都有王公贵戚不远万里来听他讲佛,甚至当朝太后都来过。

(二)

每次拈花讲佛,虚云就立在一边服侍,注意给拈花递茶或者汗巾,也听那些他早就听过无数遍的佛法。虽说听了无数遍,可虚云从不觉得无聊,或者说他不会把拈花和与拈花有关的一切跟无聊联系起来,包括佛法,也包括递茶和汗巾。从拈花大和尚救他那个时候起,拈花业已在虚云小和尚心里成佛了。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虚云对“父”的记忆浅薄,只把拈花当作是“佛”。

所以,当六月份外面的太监带了消息,说皇帝中秋要来大佛寺观礼,并且钦定“活佛”的时候,虚云百分之百确定拈花老和尚是“活佛”的不二人选,寺里边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因为自己是拈花的单传弟子,虚云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也要跟着成佛了。

可是才过了半个月,虚云就听到有人议论,说拈花老和尚心里不干净,是个好色的,不可能被定“活佛”的。因为这个,虚云砸过师兄的钵,摔过师弟的桶,还把一个事儿多的老和尚的袈裟给剪了,自己也被揍了好多次,隔三岔五鼻青脸肿地出现在拈花面前。

拈花老和尚问他事因,虚云倔着不说,他知道拈花是明知故问。老和尚叹气摇头,不说话,一如平常吩咐虚云担水、抄经。

拈花老和尚讲佛的时候,虚云也鼻青脸肿地在旁边立着。那些善男信女们好些都没心思听讲,望望鼻青脸肿的虚云,再望望有如得道的拈花,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原本法相庄严的佛堂,搞得像顽皮孩子的课堂一样。某一次拈花老和尚讲着讲着不讲了,底下的人有的劝、有的闹,拈花入定一样,一言不发。

闹着闹着,有人说起虚云在寺里听到的那些闲话,虚云想理论,拳脚都拎起来了,又被寺里其他师兄弟架住,白白挨了几下。后来闹得凶了,方丈都被引来了。他知道寺里的事情,安排人把听讲的人都劝走了。方丈问拈花的考虑,拈花只说往后不再讲佛了。方丈本有迟疑,最后也点头了。

那晚虚云从灶房给拈花取了茶饭回来的路上被人从暗处丢臭鸡蛋,被骂是“拈花老和尚生养的腌臜货”。虚云含着泪护着老和尚的茶饭,听出了是谁,也没去暗处揪人来理论。

拈花老和尚还没用完饭,虚云说自己被人骂是“拈花老和尚生养的腌臜货”,老和尚放下碗,对虚云说了句“委屈你了”。

虚云一下子嚎啕大哭,说替师父委屈,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就因为一个虚名让人糟践、诽谤。

拈花说他们没说错,他是个心里不干净的僧人。

虚云从嚎啕变成了呜咽。

(三)

拈花告诉虚云,他是自幼就出家的,二十岁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寺里伙食难济,师兄弟几个下山去化缘。拈花莫名其妙就走散了,才散了不久,便途遇一位姑娘。

姑娘骑在马上,白衣白马,白雪皑皑。那是头一次有姑娘跟拈花说话,才一句“小师父”,拈花就蒙了,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起来了。

那姑娘见“小师父”抖着下巴说不出话来,脸也被冻得通红,整个人呆呆傻傻的,她又笑出一段儿银铃的声音来。这可比寺里的晨钟暮鼓好听多了,拈花看到山里的雪簌簌地落,看到姑娘俯下腰时面纱缝里露出的半边左颊,也是雪一样的。拈花说:“施……施主好!”

姑娘笑得更厉害了,拈花觉得自己的脸臊得通红,蹲下去抓了捧雪用力洗在脸上,忍不住又一瞟眼,那半边左颊好似也是有些红的。拈花站起来,双手从脸上划掉,剩了些残雪在脑袋上、眉毛上、唇尖儿上、衣领上,整个人更呆了。姑娘笑着笑着也收了,从怀里掏出一条绢递给拈花擦雪。

拈花擦了雪,把绢递回去又缩了下手,不知道姑娘看到了没有,反正让拈花把绢收起来了,拈花使劲儿攥了攥,塞进怀里,手摸到心脏隔着衣服扑嗵嗵跳。

等缓过来,姑娘说自己跟人走散了。原本是到都江堰访一位名医的,到了地方却被家里人告知半月前上青城山采药去了,跟了来,不想跟家仆走散。拈花问名医的名字,姑娘报给了。原来那名医被雪困了,也就落脚大佛寺呢。拈花答应带她去寻,返身仔细辩了路,拈花把姑娘带到寺门了。

姑娘会了名医,近晚了,又不便留宿山寺,家仆也未找来,想让拈花再送她下山。拈花莫名地不愿,去拜了自己的师父,师父告诉他,这恐怕不是他该化的缘,但解铃还须系铃人,别无他法。

拈花便上了路。

把姑娘送到山下找到人家借宿已是三更,借了灯火,姑娘问他名姓。

“出家人无所谓名姓,小僧法名‘拈花’。”

“拈花?”姑娘又忍不住笑了一串,“风流的名字,却配了个和尚。”

姑娘转身欲别,被拈花叫住了,问她的名姓。

姑娘只说姓段,说完便进了人家去了。

拈花那夜没走,找了背风的地方待着,待了一夜,冻得通透。

第二天一早姑娘拜别了借宿的人家,马蹄哒哒走过拈花旁边的时候,姓段的姑娘听着雪里冒出一声细微的“段”。下马,刨开雪,她把拈花挖了出来。

姓段的姑娘跑回借宿的人家,烦人烧了几锅热水,混了雪一遍遍淋到拈花身上,把他救活了。拈花浑身湿漉漉的,披着热气,进人家借了布衣,把僧袍换下。之后两人一道上了路,往云南的方向走。

七天之后,一队人马追上了他们。原是段家走散的家仆,访到了大佛寺听说人已经走了,又一路追来。

与段家一行拜别之后,拈花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回大佛寺吗?拈花拉扯自己身上的布衣,觉得自己已然是个俗人了,他回不去大佛寺。那么,去哪里呢?拈花远远地跟在段家的人马后面,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刚开始他还能看到段家姑娘的背影和回头望,后来,便只有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了。

拈花成了游方僧,一个惦记着女色的游方僧,一个心里不干净的游方僧,而这一游便是二十四年。这二十四年,他在云贵川走了一圈又一圈,一趟有一趟。第二十四年,他捡到了虚云,第二十七年,他回了大佛寺。

(四)

“师父那时候去云南是为了段家姑娘吗?”

“是。”

“师父不是教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吗?”

“是。”

“师父不是教我‘诸法空相’吗?”

“是。”

“师父还记着段家姑娘吗?”

“是。”

虚云不说话了,他下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眼泪干在脸上了,被人丢的臭鸡蛋味道还在。

拈花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条绢,段家姑娘给他的绢还在,雪一样的。

那晚之后,任寺里的师兄弟说什么话,虚云再没跟他们吵过架。拈花不讲佛了,终日在禅房打坐,虚云只服侍他,听他吩咐,担水、抄经。

中秋的时候,皇帝没来,只是下了圣旨。寺里的小和尚来叫拈花和虚云去大雄宝殿,太监要当着举寺僧众的面宣旨。但是小和尚来晚了,拈花在禅房圆寂了。圆寂的时候还是眉毛胡子老长的样子,虚云在他侧手抄经。有那么一下虚云的手一抖,在纸上划拉了一道,他抬头看了眼拈花,只当拈花是入定了。

只有虚云跟着小和尚去了大雄宝殿,太监宣了圣旨,钦定的“活佛”就是拈花老和尚。

“拈花活佛,请您接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大雄宝殿里划了一道。

无人响应。

“拈花活佛,请您接旨!”这是第二道。

众僧跪在地上左顾右盼了,最终聚焦在虚云身上。

“拈花活佛,请您接旨!”太监的声音已然怒了。

“虚云,你师父呢?”方丈怕引起祸端殃及僧众,回身问道。宣旨的太监也跟着他视线看过来了。

虚云还是跪着一语不发,去叫他的小和尚抢着说了:“拈花……拈花师父……圆……圆寂了!”

大雄宝殿内一片哗然,方丈赶紧跟虚云确认,见虚云点了头,带着宣旨的太监和京城来的一干人等往拈花的禅房去了。

众人推了门进去,才稍有一丝风,拈花活佛的身体一下落了下去,化作一堆灰烬。方丈领着众僧躬身行礼,算是相送。

与宣旨的太监商议之后,方丈吩咐虚云收敛其师的骨灰。虚云在骨灰中找到三颗五彩斑斓的舍利子。拈花活佛,名不虚传。

活佛的骨灰入了寺里专门的佛塔,生前的袈裟、木鱼、经架也都有了安置,虚云在方丈和太监的安排下,护送其师的舍利子到京城去面圣。

(五)

面圣的事情就不再赘述了。只说下虚云被皇帝点名成了“虚云大师”,他出宫谢绝了护送的兵士车马,一路苦行回到青城山下,已是五年后的春天了。

虚云循着山路往上,遇到春游人家的两个小孩子一唱一和地围着下山化缘的僧人唱歌: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

“老和尚有交代”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虚云大师驻足看着,忽觉惠风和畅、春色宜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唱歌的小孩子跑到虚云跟前了,问他:“你笑什么呀?”

虚云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在笑,从那晚与师父聊过,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虚云不语,冲小孩子深鞠了躬。

“嗨呀呀!你怎么突然鞠躬呀!”两个小孩子边说着,边学虚云的样子深深弯下腰对他鞠躬。

虚云笑着学他们唱:“走过了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为什么老虎不吃人,模样还挺可爱?”

“嗨呀呀!你怎么也会唱?”小孩子又问,这时候他们家人也招呼他们了,他们又鞠了躬跑掉了。边跑边唱:走过来一村又一寨,小和尚暗思揣……

虚云上山的速度慢下来,青城山又变得美不胜收了。虚云忽地对师父教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了洞见,他撒开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强烈地回应着世上的色声香味触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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