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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州诸葛笔考(下)

原标题:宣州诸葛笔考(下)

肖建新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微信版第165期

二、诸葛笔之名品

诸葛笔是与宣笔一样,是一个集合名词,只是前者以氏而名,后者以地而名。就其构成而言,又有许多品种,或以用材,或以形制而名,诸如紫毫、散卓、鼠毫、鸡距等。

紫毫。笔头是毛笔的重要构件,而其用材最为关键。以兔毫为制笔材料的历史很早,在汉代,“天子笔,管以错宝为跗,毛皆以秋兔之毫,官师路扈为之,以杂宝为匣,厕以玉璧翠羽,皆直百金。”晋代书圣王羲之在《笔经》中还指出:“《广志会献》云:汉诸郡献兔毫,书鸿都门题,唯有赵国毫中用。世人咸云毫无优劣,手有巧拙。意谓赵国平原广泽,无杂草木,惟有细草,是以兔肥肥,则毫长而鋭,此则良兔也。”

在宣笔中,紫毫也是以兔毫为原料的,并且名气很大,尤其唐代白居易的《紫毫笔》乐府词,更是推之极致:

紫毫笔,尖如锥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

起居郎,侍御史,尔知紫毫不易致。每岁宣城进笔时,紫毫之价如金贵。……

此词可谓是历代笔史、文房四宝之类著述必引的材料,如宋朱长文《墨池编》、苏易简《文房四谱》等都录有此词。据此,紫毫笔尖利,紫毫为江南兔毫,选毫严格,得之不易,价如金贵,成了贡笔,紫毫笔几为宣笔代称。也由此可知,紫毫笔在唐代的名声大振是与白居易《紫毫笔》词的推崇密不可分的。

紫毫笔

到宋代,紫毫笔仍然名气不小,梅尧臣在《送杜君懿屯田通判宣州》中就说:“吾乡素夸紫毫笔”。 宣城人制作紫毫笔,当为无疑,而诸葛氏是否参与其中,欧阳修的《圣俞惠宣州笔戏书》诗肯定了这一点:

圣俞宣城人,能使紫毫笔。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

至于紫毫是否皆为宣州本地所产,又是一个问题。宋代胡仔云:“比观张文潜《明道杂志》首载白乐天《紫毫笔》诗云 ‘宣城石上有老兔,食竹饮泉生紫毫。’余守宣,问笔工毫用何处兔?答云:‘皆陈、亳、宿州客所贩,宣自有兔毫不堪用。’盖兔居原田则毫全,以出入无伤也。宣兔居山中,出入为荆棘树石所伤,毫例短秃。则白诗所云非也。白公宣州发解进士宜知,偶不问耳。予按《北户录》说兔毛处云:‘宣城岁贡青毫六两,紫毫三两。’其后又云:‘王羲之叹江东下湿,兔毫不及中山。’由是而言,则宣城亦有兔毫,要之不及北方者劲徤可用也。然则,《毛颕传》、李太白‘诗’,所言中山非溧水之中山明矣。”为此,宣州紫毫笔之毫主要来源于北方,不是本地。当然,本地也有紫毫,只是质量较差。而祝穆《方舆胜览》的宁国府条记载“土产紫毫”,之后仍引证白居易的《紫毫笔》词,则有失考之过,并对后代紫毫笔的文献记载影响很大,多沿是说。

散卓笔,应是诸葛氏的杰作。它的历史也很悠久,晋代王羲之时代已经存在,他的“《笔阵图》,自画捉笔手于图(别本‘捉’并作‘提’),亦散卓也。”直到北宋前期还很著名,尤其北宋前期散卓笔与其它诸葛笔处于鼎盛的时期。当时黄庭坚看到的笔制:

宣城诸葛高,系散卓笔。大概笔长寸半,藏一寸于管,中出其半。削管洪纤,与半寸相当。其捻心用栗鼠尾,不过三株耳。但要副毛得所,则刚柔随人意,则最善笔也。

显然,北宋前期的散卓已经作了改良,将诸葛笔推向极致,蔡襄也予以很高的评价:“四物文房,推先好事者所宜留意,散卓笔心长特佳耳。” 但是,“熙宁后,世始用无心散卓笔,其风一变。” 这一用笔风气的变化,对诸葛笔构成了很大威胁,他使之由盛转衰。不过,到元符、崇宁时,“士大夫之好事者争宝爱”。

散卓笔

同时,北宋在开封还出现了吴无至的无心散卓或吴君散卓,黄庭坚说:“然学书人喜用宣城诸葛笔,着臂就案,倚笔成字,故吴君笔亦少喜之者。”可见,诸葛笔尚有一定优势,但是,又有不足,“使学书人试提笔去纸数寸,书当左右,如意所欲,肥瘠曲直皆无憾,然则诸葛笔败矣。”于是,“元祐四年四月六日,门下后省食罢,胸中愊愊,须煑茶,试晁以道所作兖煤、吴君散卓,遂竟此纸。”这透露出诸葛笔面临挑战,或者危机四伏的信号。

鼠毫笔,据上所述,应是散卓笔的一种,也是诸葛氏的改进笔,很有特点,“刚柔随人意”。黄庭坚在《谢送宣城笔》中赞曰:

宣城变样蹲鸡距,诸葛名家捋鼠须。一束喜从公处得,千金求得市中无。

而梅尧臣对此同样感受很深,为宣笔增加了新成员而感到高兴,在《文房四说》中说:

吾乡素夸紫毫笔,因我又加苍鼠须。

蔡襄也肯定地说:

笔用毫为难,近宣州诸葛髙造鼠须散卓及长心笔绝佳。

鸡距笔,唐代已有,白乐天有《鸡距笔赋》曰:“足之健兮有鸡足,毛之劲兮有兔毛。就足之中,奋发者利距;在毛之内,秀出者长毫。合为手笔,正得其要。”宋代诸葛氏也制作此笔。前述黄庭坚《谢送宣城笔》中已经提及鸡距笔,“宣城变样蹲鸡距”。而此诗的题注更为明确:

按成都续帖中有先生手写此诗,题云谢陈正字送宣城诸葛笔。跋云李公择在宣城,令诸葛生作鸡距法,题云草玄笔,寄孙莘老。

为此,鸡距既是笔名,也是一种制笔的方法,而诸葛氏所作的鸡距笔在黄庭坚时代又称草玄笔。当然,诸葛所作鸡距仅是宋代鸡距笔之一种,如苏轼就用过鸡距笔,“然久在海外,旧所赍笔皆腐败,至用鸡距笔,狞劣如魏元忠所谓骑穷相骡脚挂镫者。今日忽于叔静家用诸葛笔,惊叹乃尔酝藉耶。” 可见,他在海外所用的不是诸葛家的,否则,不会惊叹诸葛笔。的确,北宋还有李展的鸡距笔。黄庭坚《书侍其瑛笔》曰:

宣城诸葛髙三副,笔锋虽尽而心故圆,此为有轮扁斫轮之妙。弋阳李展鸡距书蝇头万字而不顿,如庖丁发硎之刃,其余虽得名于数州,有工辄有拙也。今都下笔师如猬毛,作无心枣核笔,可作细书,宛转左右,无倒毫破其锋,可告以诸葛髙。李展者,侍其瑛也。瑛有思致,尚能进于今日也。

这段史料不仅提供了鸡距笔的信息,而且反映黄庭坚对诸葛笔的关心。他在肯定诸葛高的三副笔时,也称赞李展的鸡距笔,并且要求要李展把京师的无心枣核笔的信息转达诸葛高,希望诸葛笔有所发展。当然,这与前述吴君散卓的出现一样,也反映出诸葛笔面临严峻的竞争形势。

在此须指出,有学者认为:“到了宋代,制笔大师诸葛高创制的鸡毛、鼠须、散卓等名笔望重海内,人称‘诸葛笔’。”此言所及“鸡毛”有几点不确,一是诸葛高所作为鸡距非鸡毛(当然,历史上鸡毛笔是有的),二是诸葛高作鸡距而非创制,三是诸葛高的鸡距为诸葛笔组成之一,但未必达到“望重海内”的程度。历史的判语是要以史料和慎思为基础的,不能信马由缰。至于还有学者将鸡距笔作“鸡短笔”, 就更离奇了!

三、诸葛高及其制笔

在诸葛笔的历史上,北宋前期是一个繁荣而关键的时期。它在发展的同时,又面临挑战,并且自身的缺陷也暴露出来。这一时期,诸葛高是关键人物,对诸葛笔的发展发挥过重要作用,并且史料信息相较其它诸葛氏制笔要多。但是,诸葛高《宋史》等正史上无任何记录,只在文集等中有零星记载。即使后来的方志,列有简传,但提供的信息极为有限。目前所知列诸葛高传的方志有三个,一是乾隆《江南通志》,二是嘉靖补修《宁国府志》,三是光绪《重修安徽通志》。

《江南通志》:宋诸葛高,世工制笔。梅尧臣《次欧阳修试诸葛笔》诗云:“笔工诸葛高,海内称第一”。林逋云:“顷得宛陵葛生笔,如麾百胜之师,横行纸墨,所向如意。”

《宁国府志》:[宋]诸葛高,世工制笔,称重荐绅。梅圣俞《次欧阳永叔试诸葛笔》诗:“笔工诸葛高,海内称第一。”黄鲁直诗:“宣州变样蹲,鸡距诸葛名。家捋鼠须一束,喜从公处得。千金求向市中无(引者按,此处有误,当为:千金求买市,中无漫投墨)。”苏子瞻云:“诸葛笔譬如内法酒、北苑茶,纵有佳者,尚难得。” 其彷佛林和靖云:“顷得宛陵葛生笔,如麾百胜之师,横行纸墨,所向如意。”

《重修安徽通志》:诸葛高,宣城人。世工制笔。梅尧臣《次欧阳修试诸葛笔诗》云:“笔工诸葛高,海内称第一。”苏子瞻云:“诸葛笔譬如内法酒,北苑茶,纵有佳者,尙难得。”其彷佛林和靖云:“顷得宛陵葛生笔,如麾百胜之师,横行纸墨,所向如意。”(《江南通志》《宁国府志》)

以上三志所载,提供给我们的信息主要是,诸葛高出身制笔世家,技艺高超;籍贯宣城,《宁国志》载于宣城县人物类,《重修安徽通志》明确为宣城人,但具体乡里不祥,其实,欧阳修早就说“宣人诸葛高” ;梅尧臣、林逋、黄庭坚等都赞颂诸葛高及诸葛笔。就诸葛高传记史料的“垒积”而言,《江南通志》关于诸葛高的记载较早,《宁国府志》继之并有所增加,《重修安徽通志》则又承《江南通志》、《宁国府志》,而清代陆心源《宋史翼》上的诸葛高传,则直抄《重修安徽通志》,只字未动。再搜查全国的家谱资料,发现目前有山东琅琊、浙江兰溪诸葛谱存于国家和上海图书馆,就是没有宣城诸葛谱,为此,要获知更多的诸葛高传记资料还有待于更多史料的发现。不过,他制笔方面的资料仍可钩沉,以反映他所处的时代以及制笔人生。

就目前史料来看,他的生卒年已经难确考,但与梅尧臣(1002-1060)、黄庭坚(1045-1105)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应是跨他们两人时代的人。梅尧臣《次韵永叔试诸葛高笔戏书》称赞过诸葛高:“笔工诸葛髙,海内称第一。” 这表明至少梅尧臣已知其人。而到黄庭坚时,他的《书侍其瑛笔》则云:“今都下笔师如猬毛,作无心枣核笔,可作细书,宛转左右,无倒毫破其锋,可告以诸葛髙。”显然,当时诸葛高还健在。为此,诸葛高应生活在梅、黄时代,为北宋前期,此与诸葛笔的鼎盛时期相吻合,他制作的名笔应是北宋前期诸葛笔鼎盛时期的重要组成部分。

制作紫毫笔,又称三副。欧阳修《圣俞惠宣州笔戏书》称曰:

宣人诸葛高,世业守不失。紧心缚长毫,三副颇精密。

黄庭坚《书侍其瑛笔》赞曰:

宣城诸葛髙三副,笔锋虽尽而心故圆,此为有轮扁斫轮之妙。

诸葛高的三副笔影响较大,为他人模仿,黄庭坚在《林为之送笔戏赠》中说:“阎生作三副,规模宣城葛。外貌虽铣泽,毫心或粗粝。”阎生仿制的三副也许外形相似,但质量无法比拟。

制作散卓笔,黄庭坚《笔说》云:“宣城诸葛高,系散卓笔。”此笔又称诸葛散卓,有一定的技术含量,不易仿制,苏轼说:

笔工效诸葛散卓,反不如常笔。正如人学作老杜诗,但见其粗俗耳。

制作鼠须散卓及长心筆,这是对散卓笔的改进。蔡襄《文房四说》曰:“笔用毫为难,近宣州诸葛高造鼠须散卓及长心笔绝佳。”诸葛鼠须也是以质量取胜,以质量名世,所谓“造玄极微以名” 。

为此,诸葛高改进或创制的笔,无疑使诸葛笔锦上添花,达到了一个前所未的高度,造就了诸葛笔乃至宣笔的巅峰时期。也可以说,他创造了一个诸葛高的制笔时代,称之为诸葛高时代应是可以的。

但是,诸葛笔的发展,似乎盛极而衰。诸葛高的确创造了自自晋以诸葛笔的高度和辉煌,而在繁荣的背后,又隐藏着衰败的玄机。一者,面临前述吴君散卓、李展鸡距的挑战,发展空间日益受到挤压。二者,诸葛高时代的辉煌似乎无力挽救自身衰败的颓势,尤其是书法世风之变,“熙宁后,世始用无心散卓笔,其风一变。诸葛氏以三副,力守家法不易,于是浸不见贵,而家亦衰矣。”可见,三副笔既是创新,也是为了救世,可惜大势已去。三者,诸葛笔自身的缺陷,未能及时改进,“诸葛所制当为生硬”,“使学书人试提笔去纸数寸,书当左右,如意所欲,肥瘠曲直皆无憾,然则诸葛笔败矣。”此外,还有文人喜爱不一,如欧阳修在《圣俞惠宣州笔戏书》中盛赞过诸葛笔,但又觉得诸葛笔不如李晸笔,“余书惟用李晸笔,虽诸葛髙、许颂皆不如意。”至北宋末年,“政和后,诸葛氏之名,于是顿息焉。”“流传将七百年”。

诸葛笔的兴衰历程让人深思,任何历史名牌都有兴衰,永远的名牌是不会有的;同时,名牌也会有缺陷,并不是一好皆好。如今,我们应该找出它的演进轨迹、成功经验和衰败原因。这对宣笔的重振旗鼓和创新开发,乃至现代文化建设,都有启发意义。

(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教授、历史学博士、中国古代史博士生导师)

制作:童达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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