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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渤信仰仪式的跳五猖(二)

原标题:张渤信仰仪式的跳五猖(二)

张渤信仰仪式的跳五猖

茆耕茹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微信版第277期

张渤信仰的习俗起始于西汉末年,传至民国年间已一千八百余载,其地遍及我国东南各地。一直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各地原有名目众多的祀张祭仪,才大多被人淡忘。随之,各地祀张习俗中的丰厚文化内涵,与不同地域间的祀张文化之差异,已鲜为人知。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对此门类的民间活动,因其积淀着深厚的古代文化信息,作为民族民间重要的文化遗产,中央文化部批准“中国傩戏考察与研究”立项。由台湾清华大学人文社会学院和中国剧协、中国傩戏学研究会共同担纲,在国内一些省市开展了此类项目内容的抢救,本人参加了这一学术活动,并对跳五猖祭仪等有了接触。就此,这里对此仪作点粗略的介绍和谈点认识。

03 《跳五猖》中阴阳五行说及道释的配置

《跳五猖》其仪作为一种古代文化的载体,传递的信息是多方面的。

一、以古代哲学中阴阳五行说,构筑全仪。五正身不仅面具、服饰等按五行属性,施以五色,入坛后东、南两神分占东北、东南两位;西、北两神占西南、西北两位;中央神不占中央位。这样重要的正南和正北两位便空了出来,正南位却让给了象征祠山大神张渤的“抬刹”(即神刹),而正北位却让给了中央猖神。这样,东、南、西、北四神,虽不占方位的正向,总体之子午连轴线、阴阳两边还是分了出来。《淮南子》“本经训”载:“阴阳者承天地之和,形万殊之体。含气化物,以成埒(形)类。”全仪就是在古人设定的宇宙天体里,在“天人合一”观念的支配下,演跳昭示。以祈天人感应,和合阴阳。不仅如此,具体在神脚的安排和演跳上,也有阴阳之分。同占西方阴位的和尚、判官,一文一武,一驰一张,显示出一个含蓄文静,一个豪放威武。《周易》“系辞下”有:“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这里也得到了体现。

但最为令人瞩目的是,全仪祠山神张渤的抬刹占正南位,中央神占正北位所寓的内涵。南方按五行配伍的法则,为天干丙丁,火属;南方按地支配伍为午,亦火属。按五行相克的原理,“水能克火”。张渤治水事迹昭著,导水克制南方属性的火(旱),是符合五行配伍法则的。中央神占正北位,北方为壬癸,水属。地支为子,属冬,亦水属。而中央神天干为戊己,土属,属土用。“土能克水”,防水患于未然,也是符合五行配伍的法则。广、郎地方千余年间,正是水患频仍之地,张渤正是为治水而受到人们的称颂。此仪正是拟通过“五行配伍”的法则,天人感应,以祈水患、旱灾平息,风调雨顺,岁岁年丰。所以,此仪自入坛各神占位开始,神刹置正南,中央神端坐北方正位的方桌上,神武威严,仪式尚未开始,已给人精神上极大的振奋和鼓励。增强了人们对未来战胜困难的生活信心,心灵上得到了极大的抚慰与满足。

春秋时期古人多认为天道人事互为影响,即所谓的“天人之际”。发展到战国时,这一思想推衍并理论化,终形成了系统的阴阳五行学说。这一学说形成后,不仅笼罩着秦、汉之世,自唐而宋、明,已成为古代汉民族及部分少数民族,普遍认识、判断一切事物的主要思想依据。祀张仪式的《跳五猖》,便是在后世这一学术思想的影响和指导下,完成了对它的编创和演出。

二、融和道释。如上述,《跳五猖》已把“天人合一”的观念演绎得十分精当、完美。但因道、释两教在民间的深入,编创者还把象征道、释两教的道士、和尚,在演跳的形式上纳入其仪,以此试图拓展其仪的思想内容和信众的层面。同时,也丰富了其仪的表演。可见其仪,不仅具有传承性,道释溶入则又说明其内容的拓展性。

把不同宗教里的僧、道,纳入其仪,有根据吗?佛道两教虽初期有所排斥,自唐而宋,经历代两教领袖人物,对三教不断有主张融和合一的议论和宣扬。至明中叶,皖南家喻户晓的《目连戏》,在“十友见佛”一出中,释迦如来才会有:“自家牟尼是也。与李老聃、孔仲尼并列三教。”如此,跳五猖中同时出现巫、傩、道、释,村民应是能予接受的。

《跳五猖》全仪因以厚重的“阴阳五行”构筑,所以道、释两教进入,终不能形成此仪的主体。全仪无道、释法事,坛场也无符箓的使用和两教的诵经及法事。敬神如祀祖。全仪只见有本土古代文化巫、傩与阴阳五行祀张的紧密结合,村民祈神佑安的愿景,是在祠山张渤率五猖麾下完成的。和尚、道士,甚于门司,在仪中只起引领众神的介体作用,已被置边缘化。(图6)

图6 祠山大帝张渤神谱系列图。全图无一字,制作于清光绪年间。图上下分五层,计有六十六位神仙。最上层为黑、白两祠山神(一为化身) ,最底层为五位猖神及道士、和尚、土地、判官

《跳五猖》祭祀深刻地反映出,明清而后皖东南及苏南胥河沿岸,民间信仰与习俗。较完整地保存了,张渤信仰文化多元共生的形态。

04 《跳五猖》所含古代文化信息,涉及多种学科

《跳五猖》全仪以阴阳五行学说为构筑,这就牵涉到古代哲学;其仪所表现出的巫、傩、道、释(当然,“阴阳燮理”也含有儒家对社会和谐的理想),就牵系到早期村民的信仰与宗教等方面问题;其仪由周、倪两姓专祀并传承,十三身由两姓间各房分供,又牵涉到村民的共同信仰与宗亲凝固;张渤治水的传闻,还牵系到神话学;围绕着祀张而形成的民间各种习俗,直接与民俗学有关;其仪所用之大小锣鼓,有别于道坛和江南丝竹乐的“十番锣鼓”,是十番鼓之另类,至今仍勃兴于吴地的苏南及皖东南的郎溪县。

一例《跳五猖》即如此,祠山之祀其容量多么厚重与深广,想象可知。

这里再以张渤变豨,治水的神话和有关习俗为例(《淮南子》卷八“本经训”东汉高诱注:“封豨,大豕。楚人谓豕为豨也”)。禹化熊治水的神话,据《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是:“禹治洪水,通轘辕山(今河南省偃师县东南),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饷(馈食叫饷),闻鼓声乃来’。禹跳(踏)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在河南省登封县北,又名嵩山)下,化为石,方生启。”

而渤变豨治水的神话,宋《能改斋漫录》卷十八“广德王开河为猪形”记载是渤治水,发迹于长兴县顺灵乡,“役阴兵,导通流,欲抵广德县” ;“先时与夫人李氏密议,为期每响至,鸣鼓三声,而王即自至,不令夫人至开河之所。厥后,因夫人遗飧 于鼓,乃为乌啄,王以为鸣鼓而饷至。泊(及)王诣(至)鼓坛,乃知为乌所误。逡巡,夫人至,鸣其鼓,王以为前所误而不至。夫人遂诣(至)兴工之所,见王为大猪,驱役阴兵,开凿河渎。王见夫人,变形未及,从此耻之,遂不与夫人相见,河渎之功遂息。”

《江宁府志》还称:“其妻饷至,豕形不及避,化为黑石。相传桐城之赶猪石,即其遗迹。”

渤变豨治水,是禹化熊治水神话简单的扩充或翻版吗?不,应当说各有其自身的社会文化背景。《史记》“夏本纪”载,禹治水成功,“帝锡禹玄圭,以告成功于天下。”禹化熊的神话,是为颂扬禹在天佑神助情况下成功,而彰其德。渤变豨治水竟是“河渎之功未遂”。可见两则神话,是以各自治水的结果为依据。渤变豨治水神话,一面拟说明渤之治水与禹之治水,具同等重大意义,却因功未遂,反而增添了几分悲壮的色彩,给后人留下了深深的遗憾。故事虽似雷同,给人感受则是不同。

《江宁府志》对渤治水还记有另一版本:渤“治水江浙间,尝疏圣湖中江至于胥河,具神术,幻豕百余,驼土搰泥,人莫能测。”一般文献记载张渤变豨神话,只有变豨或变大豨的情节,《府志》却称“幻豕形百余”。广德与江宁只隔不过高淳、溧水二县,渤治水的神话就有了一定的差异。“幻豕形百余”,显然是在变豨神话传流相对稳定后,为夸张加显张渤治水的本领和功绩而产生的。可见“变异是对类型文化的适应性的生态调整”(钟敬文《民俗文化学:梗概与兴起》)。(图7)

图7 梅渚镇跳五猖,清同治年间留下的中央神面及看家和尚头套各一

张渤治水何以能变豨,这确耐人寻味。渤张姓。对其姓,宋•郑樵《通志二十略》“民族略第三”载:“张氏。谱家谓黄帝子少昊青阳氏第五子挥为弓正,观孤星始制弓矢,主祀孤星,赐姓张氏。”“夏本纪”又载:“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可知不仅传闻中张渤其祖佐禹治水,禹与渤竟同为黄帝后裔,与禹同宗同族。渤之宗祖禹能化熊治水,渤又为何不能变豨治水。化熊、变豨,正是一脉传承。渤变豨而不变熊,或可与“相传北斗变形为猪”的神话有关(《州志》卷二十四)。

其次,因张渤治水在民间长期的传流,又衍生出另外有关张渤的一些传闻。《搜神广记》载:“王共有九弟、五子、一女、八孙。”清《陔余丛考》卷三五称:“所谓祠山报者,云:帝以二月八日下地,为三女营嫁。一嫁风,一嫁雪,一嫁雨,待食冻狗肉始上天。盖谓二月八日以后,必多风雨雪,直至戍日乃止。验之果然。”这里《丛考》称渤有三女。郎溪梅渚镇定埠的村民,又传渤有风、云、雨、雪四姑娘。《州志》还载:“又云祠山诞辰,东南风谓之上山旗,主水。西北风谓之下山旗,主旱。以是日必有风雨。”这一神话,今天如何用气象学的观点作以诠释。(图8)

图8 1993年4月9日跳五猖中断恢复后,第一代传承人周际奎(1911-2012年)老人,当年已83岁,正在教授该仪的跳判官

除此,关于梅渚镇定埠等乡村分建五猖庙的不同传闻;徽商邀请五猖去歙县祈福的故事;举行此仪的种种生活习俗等等,到底具有哪些特定的文化内涵。大规模的民间祀张活动,一直到民国年间各地尚时有举行,这一习俗在民俗学上的意义又如何?都值得发掘和研究。

05 结 语

张渤治水,兴民是其主要思想精髓。张渤为民治水,不畏艰辛,甚至于不惜牺牲自己,这一精神是值得颂扬的。为缅怀张渤而设的《跳五猖》祭仪,创立者是将中国古代阴阳五行学说,成功、形象地运用在“天人合一”的理念上。古代遗留的傩祭礼仪,在全国较大的范围内,至今有的仍蕴含着阴阳五行思想。但直接表现这一理念,并使之具象化,生动、深刻贯串全仪的,所见则是以《跳五猖》最为典型。这一祭仪,还带有浓郁的宗教多神的神秘色彩,是巫、傩、道、释多元文化的载体。充分反映出编创者的宇宙观和宗教心理,是至今所见祭祀祠山张渤仪典中唯一的“活态”标本。也是汉民族古代民间信仰仪式中,今已难得一见的精品。

张渤治水的传说与神话,不仅最终形成为吴越地域的一种信仰,其间因群聚效应互动的结果,又衍生出新的多种变异形态的一些传闻、神话和习俗。张渤信仰千年间遍及吴越各地。《跳五猖》则流行于其间的皖东南郎溪县梅渚镇的北庄周、倪两姓。至今每年均在胥河两岸的定埠、南京市高淳区的桠溪、下坝,溧阳市的殷桥、社渚、河口,无锡市的太湖流域等城乡演出。因这一仪式为各地族群所供养和举行,故这一祭仪的存在,无疑对地跨皖、苏两省胥河两岸,甚至太湖周边一带的宗亲的维系,起着重要的作用。

对张渤的信仰,又可视为我国东南地区的一种文化认同、民族情感、宗亲凝聚的纽带之一。祀张的各类祭祀,及由此而衍生的民间各类民俗活动,今天看来都是弥足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地方文化资源。开掘、保护、利用好这类文化遗产,同样是对落实这一地域的科学发展观,具有长远的意义。保护好祀张祭仪及由此而产生的各类民俗活动,也同样是维护地方文化身份的基本依据。张渤信仰的祭祀及民俗,所传承的社会和谐的精神、思维方式、文化意识和想象能力,是这一地区乃至民族不可忽视的传统文化内容。

这里,谈一下张渤信仰与祀张祭仪《跳五猖》,在海外的影响。1994年5月本人应台湾清华大学等单位邀请,随两岸合作的大陆“傩戏考察与研究”小组,赴台出席“中国祭祀仪式与仪式戏剧研讨会”。会议由台湾清华大学人文社会学院院长、国际著名文化人类学学者王秋桂教授主持。会上本人讲演了张渤信仰与周、倪两姓的《跳五猖》,并同时放映了该仪全过程的录像。讲演后,由台湾艺术学院戏剧研究所所长邱坤良教授,进行了点评,引起了参会各国学者的注视。作为两岸文化合作成果之一,这一内容被编入台湾《民俗曲艺丛书》。1995年10月由本人编著的《胥河两岸的跳五猖》作为“丛书”之一在台出版,对海内外学术界进行了广泛的交流与发行。2003年元月郭琦涛教授在美国纽约,出版了《Exorcism and Money》图书,书中较多地介绍了张渤信仰及胥河两岸的《跳五猖》,并引用《胥河两岸的跳五猖》书中的一些图片。2006年12月中国傩戏学研究会会长曲六乙研究员、钱茀教授出版了《东方傩文化概论》巨册,首页插图中收录了北庄村五猖神面照片等。同月,祭祀张渤仪式的《跳五猖》,安徽省人民政府批准为首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随着跳五猖影响的不断扩大,也越来越多的受到人们和有关媒体的关注与扶持。仅据2013年春节期间的统计,全国就有中国新闻网等十一家网站报道、宣传了此仪的演出。南京、无锡、溧阳、高淳、安徽省、芜湖、宣城等电视台,春节期间也常来拍摄、播放。2014年2月中央文化部与安徽电影厂,还冒雨来镇,拍摄了社情民风的专题片《徽风皖韵过大年》播放。宣城、郎溪、芜湖影协,更把梅渚作为课题,不断推出新作。

2014年7月,跳五猖已荣升为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2014年9月中秋改稿

(本文插图第5幅,为崔典摄。余图及图表,均为茆耕茹摄、绘。)

(作者系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编剧,中国傩戏学研究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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