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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林漫步】陈济棠的“黄金时代”

原标题:【史林漫步】陈济棠的“黄金时代”

海珠大桥落成庆典

1933年2月15日,一个温暖的星期三早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冬眠中醒来了。那天,广州长堤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龙狮共舞,似乎很久没有这种喧闹和欢腾的景象了,所以人们特别兴奋,好像熬过悠长而郁闷的冬季之后,忽然看见灿烂的太阳一样。市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看热闹,红男绿女,白叟黄童,麋集逾千。由香港专程前来参加庆典的侨领、广东工商界巨子、新闻记者、党政要员,怀着自豪、惊叹、敬畏、陶醉之情,瞻仰这座由美国人设计和建筑的大桥。

海珠桥从破土动工,到元吉大成,历时3年,造价103.2万两白银。河北起于维新路口,横跨珠江,直抵河南厂前街,全长183米。外形庄严显赫,构造穷工极巧,中段桥面由电力控制起降开合,使大型轮船可以从桥下通过。整座大桥以钢铁和水泥为材料,在旭日和波光的互相辉映下,蔚为壮观,活像一件工业时代的艺术品。

海珠桥从动工到落成

从来没有一座大桥的落成,会令人如此激动,因为在庆典上,人们还听到一连串好消息,政府着手筹办华侨实业银行,鼓励海外侨胞、港澳同胞回国投资;广州河北总电厂新装6000启罗华特电机和河南分电厂新装1000启罗华特电机,今天同时开机发电。

一个介绍广东建设成就的大型展览“广州市展会”,也于当天开幕,内容分市政、工商、农业、教育、美术、古物、民俗、摄影、武备、革命纪念品10大部分。工商界已经灵敏地捕捉到经济复苏的迹象,他们内心产生一种灵感似的爆发,充满了新的能量。海珠桥的落成典礼,成了广东经济这辆蒸汽机车头重新启动的点火仪式。

陈济棠的施政计划

陈济棠治理广东时间并不长,但他的政绩却不同凡响,由他主持制订的“三年经济建设计划”,涵盖了农业、林业、畜牧业、水产业、矿业、冶金工业、化学工业、纺织工业等轻重工业,以及公路、铁路、航运等领域。

这份经济发展计划,不是由经济专家制订的,而是由第一集团军总政治部一位少校科员草拟的。虽然有人认为政工人员,大都是闭门造车之辈,但这份题为《广东省三年施政计划》的建设纲要,却也并非空中楼阁,它以省政府提供的市场调查数据为依据,数易其稿,最后由陈济棠亲自拍板定案,1933年元旦正式公布实施。而那位少校科员得到的报酬是从此可以自由地上下班。

《广东省三年施政计划》洋洋大观,由“整理”和“建设”两大部分组成,描绘了一幅美妙动人的蓝图。整理部分又分为“吏治整理”和“财政整理”。治吏包括:甄别、考选、训练和任用公务人员;实行考绩及人民弹劾制度;筹备人民直选县、市长等。财政包括:整理税捐,增加收入;紧缩军政各费,减少开支;巩固省银行基金、整理货币、改良币制;推选营业税,取消苛细杂捐;整理沙田;制定收支预算,重新分配政费;尽量增加教育建设经费;省及地方财政完全公开;改善税制,实行保护税率;发展省营企业,筹抵赌饷、烟税,实行禁赌禁烟;已清丈的土地改征地税等。

建设部分包括“乡村建设”、“城市建设”和“交通建设”。乡村首要之务是肃清土匪,编练地方团队;实行地方自治,训练人民行使公民权利;测量土地,调查人口,编登户籍;试行二五减租;改良农业、渔业、蚕业;兴修水利;发展省营矿业,推行农村合作事业等。城市则实行地方自治,设立省营工厂;奖励人民投资,创办大型发电厂;推广市民合作事业;办理工人保险;广建平民宿舍和平民宫;增设学校(尤其是职业学校),发展社会教育,建立公民教育馆;设立平民医院、养老院、育幼院、残废平民教养院、规复义仓等。交通则铺设省县乡道;整理水道;发展航运和民用航空;完成长途电话通讯;筹筑江(江内)钦(钦县)及广梅铁路,扩筑广三铁路至柳州等。

根据这个计划,广东将建立规模浩大的省营工业体系,投资9981万元,兴建包括制糖厂、制纸厂、氮肥厂、棉纱厂、渔船制造厂、钢铁厂和水电厂在内的24家大型工厂。为了配合制糖业的发展,由建设厅农林局长冯锐博士(兼任第二军军垦处农林顾问)编制了一份广东蔗糖事业的三年计划。这位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农业经济学博士,提出大胆设想,第一年推广种植良种甘蔗1.5万亩,建成500吨糖厂两家,1000吨糖厂一家。第二年把种植良种甘蔗面积扩大至1.65万亩,将原来的500吨糖厂扩建为1000吨厂,原来1000吨糖厂扩建为2000吨厂,另建一家1000吨糖厂。第三年再将上一年建的1000吨糖厂扩建为2000吨厂,另建一家1000吨糖厂,三家500吨厂。三年内的日榨糖量要达到8500吨。计划书对资金筹集、技术引进、原材料来源、产品销售,都有周密详尽的设想。

欣欣向荣的“陈济棠时代”

由于那几年顺德、南海几个县的蚕丝在国际上一点销路没有,三年内倒闭了63家丝厂,光顺德一个县就荒废了三四十万亩桑基。因此陈济棠及时转型发展制糖业,把桑基都改种甘蔗,既解决了糖厂原料,也给农民开了条活路,皆大欢喜。

两年后,顺德、番禺、东莞、惠阳、揭阳等地建起了7家日榨量为1500吨的制糖厂和附设的酒精厂。同时,扩建和新建了一批造纸厂、纺织厂、麻袋厂、硫酸厂、饮料厂、水泥厂、玻璃厂和发电厂,还修筑了广州港和7000公里的公路,令广东的经济面貌焕然一新。

三年施政计划不仅对广东经济具有指导意义,而且还包含着明显的政治改良色彩。第一次读到它的人,无不怦然心动。那些被30年代大萧条弄得焦头烂额的商人们,不禁额手称庆,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们在参观了海珠桥、西村士敏土厂、黄埔港、石牌贫教院和石井兵工厂之后,确信陈济棠有澄清吏治、兴办本省实业及发展民生经济的决心。

可以说,广州从传统的“城池”,变成一个现代意义上的城市,陈济棠功不可没。广州市区的许多马路,都是那时候开辟的,像米市路、六榕路、朝天路、光塔路等等。大量骑楼建筑也是那时候出现的。至今仍令广州人深感骄傲的三大建筑:中山纪念堂、海珠桥和市府合署,都是在陈济棠治下建成的。那时,许多在国外留学的专业人才,都纷纷回国服务,不能不说是受到陈济棠治粤理念的感召。

许多老人说,在陈济棠时代,广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前者有点溢美,后者却千真万确。当北方因日本入侵东北而处于水深火热的时候,广州人的生活能够如此安定繁荣,的确是一个奇迹。

1934年,全国仍然遍地烽火。日本军队的铁蹄,开始从东三省向华北挺进。然而,在四边伐鼓的形势下,战乱的阴云,却似乎从广东上空消散了。如果问起广州上一次实行宵禁是什么时候,很多人都答不上来,现在人们抱怨,由于到处都在修马路(3年之内,广州市开辟了30多条马路,其速度相当惊人);到处都在盖房子和整理内街街线;西村工业区、川龙口外商业区和大沙头娱乐区,都在蓬勃兴建;从洲头咀至海珠桥脚,处处填土筑堤,几十座大大小小的码头,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弄得到处是尘土飞扬,噪音扰人,每逢下雨,满街泥泞,更让人不胜其烦。但人们能够容忍这种混乱,甚至乐于见到这种混乱。

“拜金风气”盛极一时

大规模的市政建设工程,使许多承建商一夜暴富。金钱令人眼花缭乱,神志疯狂,五花八门的商业犯罪(贪污、行贿、诈骗……)屡见不鲜。不少建筑工程实际由骗子负责设计、施工,他们在大捞一把之后,留下一堆被政府斥之为“不中不西,非驴非马,求其适合住之需要者极少”的楼宇,粗制滥造、丑陋不堪,成为城市的一大毒瘤。

省政府不得不对建筑行业严加整顿,颁布“工程师登记条例”,所有工程师必须在工务局重新注册,禁止不具备执业资格的工程师绘画建筑图则。但这不仅未能遏止建筑行业的混乱局面,反而使它成为更加诱人犯罪的领域。

当然,挣钱的门路多种多样,机会多多。这年5月,从恩平那吉就传来一个惊人消息,在一座叫“大肚婆”的山上发现金矿,几乎所有人都为之癫狂了。乡民们顿时着魔似地涌来,挥舞锄头,乱挖乱掘。而且一传十,十传百,那吉全镇关门闭户,摆起空城计,人们荷锄挑担,中风狂走,直奔大肚婆山。从邻乡来的看鸭人,也丢下鸭子不顾,投入到掘金的行列。这股狂潮很快演变成乡与乡、村与村之间的械斗。

除了淘金,发财还有很多门径。糖厂不仅养活了政府,也养活了一大批被蔗农称之为“蔗棍”的中间商,他们专门向蔗农收购甘蔗,再卖给糖厂,这边抬,那边压,从中赚取差价。如果资金雄厚,在政府里有靠山,承包捐税,更是发财捷径。

广东正式课征的税捐有23种,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税种,包括最令人垂涎的筹饷(赌捐)和烟税(鸦片运销税),大部分是公开招商承投的。南海富商霍之庭,以收买破烂,开铁锅铺起家,后来承办广东赌捐、烟捐,发了大财,成为许多正在梦想发财的人心中的偶像。

金钱成了衡量一个人社会地位的重要指标,拜金风气盛极一时。饱经忧患的人们,开始尝到繁荣的滋味了。大家嘴里不说,心里都有一种预感,繁荣只是昙花一现,要疯狂挣钱,疯狂行乐。虽然陈济棠把广州的烟赌档统统赶到河南经营,但人们照样趋之若鹜。娼业也是千红万紫,如登春台,陈塘、东堤一带,花筵酒家,妓馆如林,官僚、政客、豪绅、富贾、状师、讼棍、捐商,从四面八方呈星状向这个烟花之地聚集,开筵坐花,飞觞醉月。

每天夜幕方垂,灯影初上,闾巷间便响彻了迎客龟爪的高唱之声。自从政府开征筵席捐以后,上茶楼吃饭,连1角钱的饭菜也要收捐,但茶楼饭店依然门庭若市。这边厢打鸡钵、搓麻将、吸鸦片、听琵琶仔唱歌、斗酒猜拳,那边厢红袖添酒,饮客衔杯,耳鬓厮磨,呢喃燕语。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北方人常常骂广东人对政治天生冷感,现在仿佛又找到了新的佐证。虽然1934年国难当头,但在广东,除了一些学生吵吵嚷嚷之外,几乎找不出多少国难迹象。翻开报纸,从新闻版上看到来自北方的战乱消息,只是一些零零星星的要闻。广州出版的一份畅销报纸,在小说连载版上,隆重推出以下作品:“社会秘密党”、“穷途遇艳记”、“虚荣累”、“历代宫闱艳史”、“神学博士”、“噶尔丹之妃”、“吴三桂”等等。野史秘闻,充斥版面。

听粤曲曾经是广东人主要的娱乐项目,老一辈的人对它仍很着迷,但这时电影以锐不可当的攻势,向粤曲市场挑战了。各大电影院纷纷上演“国产香艳悲感名画《琵琶春怨》”、“肉感、香艳、销魂歌舞巨片《万花团》”和“人体美大暴露医事卫生巨片《健美的女性》” 等电影。连粤剧也不得不走上银幕,由粤剧“万能泰斗”薛觉先主演的粤剧时装影片《白金龙》,创下了惊人的票房收入。以至一班粤剧名伶马师曾、新马师曾、罗品超、白驹荣、曾三多、廖梦觉、李雪芬,也不甘人后,争拍电影,内容不外乎家庭伦理、袍甲打斗、宫闱秘闻、神怪香艳、喜剧、闹剧一类媚俗作品,风头甚劲,占据主流地位。

陈济棠的文化建设措施

在文化上,陈济棠主张复古读经。这是他常常受到新文化人嘲讽的地方,但今天看来,读经也没什么不好,传统文化还是有其价值的。经过新文化运动之后,出现复古读经的主张,是很自然的事情,一正一反,一张一弛,百家争鸣,多元发展。陈济棠也没有因为主张读经,就把反对读经的人抓进监狱。

所谓精神建设,在陈济棠看来,即忠孝仁爱,礼义廉耻。以忠臣烈士,显名国朝;淑妇贞女,表迹家闾;阐崇化业,广殖清风。他在政务委员会上提出尊孔案,恢复祀孔,提倡读经,并计划聘请国内知名的国学大家,重新整理国学,编订典籍,考据六经,刊定传记。

省教育厅先意承旨,雷厉风行,要求全省小学一年级起要粗明经义,高小至初中分4年读完“四书”,高中以上读“五经”,而读《孝经》则从小学至高中一以贯之。凡已采用《国文》课本的学校,一律加插“活页文选”的古文,作为补充教材。坊刻书棚的儒家典籍,顿时身价百倍,那些心灵手快的商人,抓住机会又大赚了一笔,乾嘉年间的《孝经》拓本,竟卖至3000港元一本。经史子集以单行本、选本、评注、白话注解等不同形式,争相出笼;历朝文选、历代杂记,乃至名家医案、本草、星相、尺牍、楹联等线装旧籍,也一窝蜂改头换面,以平装“新式标点书”包装,大量面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陈济棠的道德重建,推广到社会上,立竿见影的成果就是实行“限制男女同场游泳”之类的措施。从1935年春天开始,省城的游泳场都用木板分隔开来了。新国民戏院聘请男伶白驹荣和女伶关影怜同台演戏,被公安局以“有伤风化”为由,禁止演出;连歌舞团亦不准男女同台献艺。

出了广州,更加变本加厉。阳江县政府甚至规定酒店女工夏天穿白衣,冬天穿黑衣,短袖必须长达肘下两寸,不得露臂,不得烫发,不得涂脂抹粉。违者立即驱逐出境,并严行处罚酒店。

戛然而止的“黄金时代”

1936年,陈济棠忽然决定广东参与西南的反蒋运动。这一决定,后来被证明是悲剧性的。陈济棠的思路为什么会忽然脱轨,宁让“三年施政计划”功亏一篑,也要妄兴干戈,谁也猜不透。陈济棠说是因为蒋介石要解决两广,但经不起推敲。整个事件,一直是两广主动,是两广要解决蒋介石。他的部下说陈济棠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就更是野叟曝言,不足征信了。然而,这却成了广东局势急转直下的转折点。战争又回来了,和平建设的“黄金时代”结束了。

在陈济棠的一生中,治理广东的成绩,有口皆碑。1980年9月,邓小平在接见陈的儿子——陈树柏博士(美籍华人、电子学家)时说:“令尊治粤八年,确有建树。有些老一辈的广东人还怀念他。”陈济棠还有一个值得称颂的亮点,就是他下台后避居香港,当日本入侵香港时,他坚决不当汉奸,化装成厨子,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逃回重庆,在国家危亡之际,表现了一个中国人的气节。

【作者系近代史研究者,知名作家】

责任编辑/王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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