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的大一统野心
帝王之苗裔 教皇之玩偶
1194年12月26日,腓特烈二世诞生在意大利中部神圣罗马帝国领地——安科纳边区的小城杰西。他的祖父,就是那个著名的好大喜功、红须飘然的神圣罗马皇帝腓特烈一世(绰号“红胡子”);他的父亲,为皇帝亨利六世;他的母亲,乃是西西里王国的诺曼公主康斯坦丝。身怀六甲的康斯坦丝为了向世人昭示他的儿子无可争辩的皇位继承权,别出心裁地在杰西的大街上设置一个帐幔。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帐幔,当众生下了小腓特烈。
就在小腓特烈出生的前一天,即1194年圣诞节,他的父亲德皇亨利六世,正在巴勒摩举行盛大的加冕仪式。此前,亨利六世已用武力击败了诺曼贵族的反抗,夺取了西西里王位,成功地将霍亨斯陶芬王朝的统治权,从德意志和伦巴底扩展到了南部意大利和西西里,对中部意大利的教皇国构成了南北夹击态势,从而使红胡子腓特烈的遗愿得到了实现。
然而,1197年,年富力强的亨利六世正组织大军准备十字军东征时,不幸身患疟疾而突然去世。德意志诸侯立即结为两大集团争夺王冠:亨利六世之弟士瓦本公爵菲利普,在法王支持下宣布继承王位;韦尔夫家族的布伦瑞克公爵奥托,在英王支持下也宣布称王。次年六月,双方大动干戈,德意志爆发“争位”内战。
正当神圣罗马帝国皇权发生危机的时候,1198年,中世纪“最强大的教皇”英诺森三世(Innocentius III, 1198-1216在位)登上了教皇宝座。建立和维护罗马教皇的神权统治,遏止霍亨斯陶芬王朝的重振,力图“永远保持着西西里与帝国之间的分离状态”(H·赫德、D·P·韦利《意大利简史》上册p95,商务印书馆,1975年),乃是英诺森三世毕生事业的主旨。就在这一年,为了避免德意志内战可能造成的危险,年仅三岁的腓特烈在母亲康斯坦丝带领下,匆匆南逃西西里,继承了西西里王位,并向教皇英诺森三世寻求庇护。英诺森三世乘机对处于弱势的孤儿寡母进行要挟,充当了腓特烈二世的监护人和西西里王国的摄政。不久,康斯坦斯去世,腓特烈二世遂沦为罗马教皇卵翼下的孤儿。
在孩提时代,腓特烈便成了罗马教皇等“一些无耻政治家们手中的玩偶”(波特金主编《外交史》第一卷(上)p205,三联书店,1979年)。英诺森三世将这个帝王苗裔,视为“奇货可居”,随时准备将他作为向德意志诸侯讨价还价的筹码。在德意志争夺王位的内战中,英诺森三世无视小腓特烈的皇位继承权,但却将皇位继承权作为支配德意志争位双方的诱饵,成为坐收渔利之翁。争位双方也不惜大肆出卖帝国利益,竞相向英诺森三世献媚讨好,企图换取教皇的青睐和支持。英诺森三世利用双方的许诺,乘机夺取了斯波莱托、安科纳和罗马尼等意大利中部的帝国领地,迅速扩展了教皇国的版图,北部远达菲拉拉和波河下游,南抵那不勒斯边境,并派遣教区长接管了这些地区帝国长官的权力。于是,教皇国得以恢复,并最终达到全盛。它像一条宽广的壕堑横亘在亚平宁半岛的中部,既成为腓特烈二世未来事业难以逾越的屏障,也成为中世纪意大利政治统一的灾难。
青少年时代的腓特烈在西西里度过,曾以学识渊博的学者钦奇奥·萨维利为师。他熟读希腊人、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许多名著,在西西里这个东西方文化光怪陆离的交汇点,受到了别具一格的混合教育。其结果,使他得能从理性的角度去看待一切,逐步滋生了对基督教会和罗马教廷的种种逆反心理,成为著名的“具有自由思想”的宗教怀疑论者。他甚至公然宣称:“世界被三个骗子手迷惑了,这就是基督耶稣、摩西和穆罕默德”(O·B·特拉赫坦贝尔《西欧中世纪哲学史纲》p110,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5年)。十四世纪初叶,但丁在其《神曲》中,也以“不信灵魂存在的邪教徒”的名义,将腓特烈二世置于第六层地狱里受苦。可见,腓特烈二世作为宗教怀疑论者,并非后人的杜撰和虚构。与此同时,青少年时代的腓特烈,又以附庸身份经常出入教皇宫廷,因而他对教皇英诺森三世施展权术、纵横捭阖,支配德意志和欧洲政治的种种阴谋了如指掌,并耳濡目染,受到熏陶,政治成熟颇早。这样,腓特烈二世逐步具备了中世纪政治家所惯有的的基本素质,从而为其后来政治上的崛起创造了必备前提。
在德意志争位战争进行了十年之后,政局出现了有利于腓特烈二世的转机。1208年,争位一方的菲利普被杀,韦尔夫家族的奥托获胜。为了赢得教皇的加冕,奥托再次向英诺森三世许诺,承认教皇业已夺取的帝国领地为教皇国版图。英诺森三世大喜过望,于1209年10月在罗马为之正式加冕,称奥托四世。不料,奥托刚刚带上皇冠,立即翻转脸来,宣布皇帝对中部意大利帝国领地拥有所有权,并率军攻打南部意大利,企图夺取教皇的“粮仓”——腓特烈二世的西西里王国,因而触怒了英诺森三世。1210年,教皇对皇帝进行“绝罚”,英诺森开除了奥托的教籍。然而,奥托四世拥有强大武装,绝非教皇的一纸破门令所能敌。英诺森三世急需一个世俗君主组织武力与奥托抗衡。这样,年已十七岁的腓特烈二世时来运转,于1211年在教皇鼓动下,被德意志诸侯推选为德意志国王。次年三月,腓特烈二世率军北上德意志,第一次踏上故国领土,号令诸侯,与奥托展开了决战。
1212年,腓特烈二世正式加冕称德意志国王,并在教皇支持下与法王腓力二世结盟,对抗受英王支持的奥托四世,从而将德意志的争位战争,与英、法两国的历史性矛盾纠结在一起。在1214年7月27日著名的布汶战役中,腓特烈二世主要依靠法王的武力,一举消灭了奥托四世及其韦尔夫派诸侯的军队,成功地铲除了他的帝位障碍。
1215年,腓特烈二世向罗马教皇作出放弃西西里王位,立即进行十字军东征的空头许诺之后,终于被教皇英诺森三世扶上了神圣罗马皇帝的宝座。第二年,英诺森三世驾崩。这样,他为其后继者们既留下一个最为显赫的教廷,也留下一个最危险的敌人。不管怎么说,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一颗新星,经过十余年的战火洗礼,几度明灭,最后又在德意志和意大利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
诸侯之恩主 城市之灾星
在神圣罗马帝国历史上,霍亨斯陶芬王朝是第一个真正意识到帝国传统的全部含义的德意志王朝。为了完成复兴神圣罗马帝国的“神圣”使命,腓特烈二世祖孙三代,曾经掀起阵阵“斯陶芬风暴”(但丁《神曲》王维克译本p372,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企图建立一个北起波罗的海,南抵北非海岸,囊括东方的拜占庭和巴勒斯坦广大地区的基督教世界大帝国。
这个世界主义的虚幻梦想,曾经驱使着红胡子腓特烈踏上十字军征途;推动着“恺撒”亨利六世集结大军拟对拜占庭进行远征。但是,均由于他们的猝死(亨利六世死于疟疾,红胡子在小亚渡河,不慎落水而死),他们的事业顷刻间“烟消云散”(马克思语)。尽管如此,世界主义的梦想对于斯陶芬“第三风暴”腓特烈二世来说,仍然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他自称“奥古斯都第二”,就有意向人们宣示他的勃勃野心。
鉴于其先辈们为他攫取了西西里王国,业已规定了霍亨斯陶芬王朝战略重心的南移,腓特烈二世为自己制定了重振帝国的具体战略步骤:首先,以西西里和南部意大利为出发点。接着,制服伦巴底,夹击教皇国,将意大利全境置于牢固的掌握之中。然后,越过阿尔卑斯山各大隘口,突入德意志南部,控制各大邦君,直达波罗的海沿岸。最终,建立一个囊括德意志和意大利,以及近东地区的庞大的政治统一体。(参见巴勒克拉夫《泰晤士世界地图集》p123,三联书店,1982年)。因此,腓特烈二世的宏伟目标,是以建立强大的意大利统一政权为基础的。
腓特烈二世既是雄心勃勃的战略家,也是注重实际的务实主义者。他深信要达到上述目标,必须有雄厚的物质和强大的军力作后盾。为此,他分别以西西里和德意志作为重振帝国的物质资源和军事资源。
由于西西里岛和南意的富庶及其在欧非大陆之间和东西方贸易中的居中地位,他被腓特烈二世看作其事业的重要财源。而且,西西里和南意与伦巴底南北呼应,构成夹击教皇国的态势,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因此,腓特烈二世将西西里王国作为其全盘计划的支撑点。于是,他从1220年开始,特别是在1231年前后,以其罕见的魄力和胆识,在西西里王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改革的内容,笔者在另文——《锐意革新的世界奇才》中述及,此处从略。腓特烈二世改革的意义在于,它使欧洲君主制在南意和西西里最先战胜了领主和教会,比西欧诸国提前200多年,建立了强大的中央集权国家,并带有专制主义色彩,从而使腓特烈二世的西西里王国政权在欧洲历史发展中,成为“早熟政府”(G·R·波特主编《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第一卷p6,中国社科出版社,1988年)。
同时,腓特烈二世的改革所导致的西西里王国的强盛,直接增强了对罗马教廷的威慑力量。而且,它决定了腓特烈二世未来同罗马教廷的尖锐对立,尽管是以往政教斗争的直接延续,但其性质已与其先辈们在意大利作为外来侵略势力具有极大的差异。因为腓特烈二世的强大王权,直接根植于南部意大利和西西里的肥沃土壤之中,乃是中世纪意大利本土历史演进过程中的进步因素。
然而,腓特烈二世在西西里王国雷厉风行进行改组的果敢行为和富有创新精神的远见卓识,与他在德意志的因循守旧观念和无所作为状态,恰成鲜明对照。二者集于一身,使他判若两人。
1212-1220年间,腓特烈二世首次在德意志呆了八年。但这时的德意志王国,已不过是各大邦君君权的拚凑。早在腓特烈二世以前,德意志新老贵族世家和教会大领主们的政治独立性业已增强。在争位内战期间,双方分割王产,使皇权受到严重削弱,已经丧失了驾驭诸侯的能力。同时,德意志对于腓特烈二世来说是陌生的,“他永远是在先人国度里的一个外国人”(哈勒尔《德国史纲》p84,商务印书馆,1936年),甚至连德意志话也不会说。对于腓特烈二世来说,德意志唯一的价值就在于拥有众多的重甲骑士,堪加利用。于是,腓特烈二世只是简单地因袭了其先辈们在德意志的传统政策:与封建贵族结盟。他通过使用牺牲皇权和继续损害城市利益的方法,进一步笼络大封建主,借以换取诸侯们对他经略意大利的军事支持。
但是,在德意志,腓特烈二世最初主要是出于政治目的,迫于教皇的压力,采用削弱皇权的方法,对教会封建主进行让步的。1213年,腓特烈二世为了报答英诺森三世对他的选立,在波希米亚颁布了《埃格黄金诏书》,承认德意志的主教,不受皇帝干涉,可以自由选举,从而完全放弃了昔日《沃姆斯和约》中有利于皇帝的条款。1220年,腓特烈二世为了换取其教皇老师霍诺里厄斯三世,在罗马为他正式加冕的政治实惠,不惜对教会封建主做出更大的让步,乃颁布《关于僧侣诸侯的权利》的敕令:豁免教会的纳税义务,放弃皇帝对教会的世俗统治权,并承诺镇压“异端”,支持主教抑制城市自治的企图。这样,德意志的主教们最先成了拥有广泛特权的“邦君”。
腓特烈二世在此次离开德意志之前,又选立其年仅九岁的长子亨利为德意志王,称亨利七世。任命帝国宰相、科隆大主教恩格尔贝特为摄政,总揽全权,辅佐治理。然后,他假道罗马,正式加冕,返回南意,专注于西西里政务。
这时,德意志西南部的莱茵兰和阿勒曼尼等地区的城市,在莱茵河贸易和农民大批流入城市的刺激下,日趋繁荣。但在霍亨斯陶芬王朝诸帝,顽固而又毫无远见的政策怂恿下,莱茵河已经从一条理论上的“王家的街道”,变成了实际上的“教士的胡同”。美因兹和科隆的大主教们几乎囊括了所有的通行税。“税站的数目,惊人地增加着,从十九所增加到六十二所”(汤普逊《中世纪社会经济史》下册p97,商务印书馆,1984年)。诸侯的压迫和骑士的劫掠,使城市的利益受到严重的损害。因此,城市不断发生骚乱,与封建主发生激烈冲突。1225年,代表皇帝意志的王国摄政、科隆大主教恩格尔贝特被杀。随后,年轻王子亨利七世亲政,对城市企图摆脱诸侯控制,借助于王权而取得自治的倾向,予以同情和支持。1226年,莱茵河中游的美因兹、沃姆斯、宾根、斯拜尔、奥彭海姆、法兰克福和佛利德堡等诸多城市,组成“莱茵同盟”,联合抵抗诸侯强盗式的掠夺(汤普逊前引书p98)。为此,美因兹大主教西格弗里德向皇帝提出申诉。腓特烈二世责令其子亨利对城市各类组织予以取缔,遭到城市拒绝。腓特烈二世对于亨利王子同情城市、取缔不力的软弱态度大为不满。父子关系恶化起来。
1231年,腓特烈二世为了解决城市和诸侯的争端,正式宣布严禁城市之间互相结盟,并在沃姆斯颁布了《关于世俗诸侯的权利》的敕令。该敕令的基本精神:首先对皇权进行自我削弱,放弃司法、铸币和地方行政管理权,进一步笼络封建主。其次,限制城市的权利,抑制城市的发展。诸如禁止建立新城、新集市、新城堡,削弱城市及其防御能力;禁止农民流入城市,归还城市在扩展中占有的领主土地;限制城市的司法权限等等(《世界上古中古史参考资料》p265-266,高教出版社,1986年)。该敕令本质上乃是,将1220年赋予教会诸侯的广泛特权,扩及世俗诸侯。这样,腓特烈二世在实际上放弃了对德意志的治理,交由僧俗诸侯统治。尽管从腓特烈二世的全部战略思想来看,他对德意志的放任政策,可能只是权宜之计。但它在客观上产生了永久性的恶果。从此,僧俗诸侯构成一个特殊的封建等级——拥有广泛权利的“一邦之君”,造成了中世纪德意志政治发展枝强干弱的分立局面。
德意志城市与诸侯的矛盾,在腓特烈二世的干预下日趋激化,并且集中体现在腓特烈与亨利、他们父子之间的公开冲突上面。腓特烈二世为了讨好诸侯,不惜牺牲王权和压制城市的政策,遭到了致力于德意志事务的亨利七世和一些王室大臣的坚决反对。1232年,皇帝腓特烈二世在拉文纳召开帝国会议,进一步剥夺德意志城市的原有权利,允准诸侯在各自的领地内的一切城市,享有“沃姆斯敕令”中的各种特权。亨利王子拒不出席拉文纳会议,以示抗议。这时市民反抗情绪亦达到炙热程度。1233年,皇帝公然与教皇协调一致,在德意志建立“异端裁判所”,企图镇压市民“异端”。但是,它的第一个被派去审判异端的主持者,立即被愤怒的市民群众所打死。1234年,亨利七世发布宣言,在博帕德举兵起义,从者如流。参加起义的有市民、不满皇帝政策的德意志王室大臣、嫉妒诸侯特权的中小封建主、骑士和教士等等(《苏联大百科全书》第45卷p128,莫斯科,1956年),并得到意大利北部伦巴底城市的声援和支持。义军成分虽然极为复杂,但政治目标却十分一致,即反对诸侯擅权、以及诸侯的代言人皇帝腓特烈二世。
1235年,腓特烈二世从意大利携带大量黄金进军德意志,在诸侯武装配合下,对市民起义进行利诱和镇压。参加起义的封建主和骑士纷纷倒戈。起义者在攻打沃姆斯城失败以后,被迫缴械投降。腓特烈二世逮捕王子亨利,囚于狱中。1242年,亨利在移狱时,跃马冲向悬崖而死。腓特烈二世在镇压起义之后,对德意志王室进行了清洗和整顿,另立其子康拉德四世为德王。
随后,腓特烈二世纠集德意志诸侯武力,以参与德意志市民叛乱罪,率大军越过阿尔卑斯山,突袭伦巴底,从而拉开了他为建立意大利统一政权,而与罗马教皇和伦巴底城市进行血战的序幕。
驰骋意大利 统一现端倪
十三世纪前期,教皇权势如日中天。奉行世界主义神权政治的罗马教廷,在西欧到处打击“在混乱中代表着秩序,代表着正在形成的民族”(《马恩全集》第21卷p453,人民出版社,1965年)的各国王权。在教廷淫威下,欧洲多数君主被迫称臣纳贡。然而,作为世俗君主“同列之首”的皇帝腓特烈二世,以其桀骜不驯的鲜明特性,同盛期教廷的五任教皇进行了周旋。他初则貌似恭顺,继而针锋相对,终致兵戎相见,展开了霍亨斯陶芬王朝与罗马教廷最后一轮的残酷决战。尽管他的事业最终化为泡影,但他同时沉重打击了罗马教廷的嚣张气焰,使之由盛而衰,在客观上有利于西欧各国王权的伸张。
腓特烈二世于罗马教廷的矛盾,最初是围绕德意志皇权与西西里王权,是结合还是分离这一要害问题。当英诺森三世将西西里国王腓特烈二世扶上神圣罗马皇帝的宝座时,就曾担心过“皇帝的权杖和西西里王的权杖……同操于一人之手”(波特金主编《外交史》第一卷(上)p205,三联书店,1979年)可能给教皇国带来的危险。因而,英诺森三世曾以要求腓特烈二世放弃西西里王位,立即进行十字军东征为先决条件,以便将他的力量引向东方,避免对教皇国的危害。然而,腓特烈二世却以种种借口避不践约。英诺森三世只得以拒绝为之正式加冕相报复,并带着他的忧虑而升入“天国”(扎波洛夫《十字军东征》p240,三联书店,1959年)。
随后,继任教皇霍诺里厄斯三世,原是腓特烈二世的老师钦奇奥·萨维利,为人宽厚,易于相处。腓特烈二世采用牺牲自己对德意志教会的控制权的方法,不仅换取了教皇老师对自己皇位的正式加冕,而且保留了西西里王位,并且还摆脱了教廷附庸的身份,开始了对西西里王国的真正统治。但由于他忙于西西里政务,仍然避不东征,致使第五次十字军在埃及因孤立无援而失败,引起教廷不满。1221年,性格随和的教皇老师也指责他犯下了玩忽“神圣事务”的罪过。
腓特烈二世不知疲倦的天性,使他在对西西里王国大胆改组、初见成效的同时,又沉迷于其先辈们未曾实现的席卷近东的“超级帝国”的构想之中。1225年,作为将其势力伸张到近东的重要步骤,腓特烈二世娶耶路撒冷王国公主约兰妲为妻,成为耶路撒冷国王。为了在圣城耶路撒冷加冕,腓特烈二世一反常态,1227年组织大军启程东征,但因军中疫病流行而被迫折回。
恰在这时,英诺森三世的侄子格雷戈里九世(Gregorius IX,1227-1241在位),入主教廷。格雷戈里九世声称,他早已洞悉腓特烈二世的计划对教廷的威胁。因此,他一登上教皇宝座,就将教廷与皇帝的矛盾公开化。他宣布,腓特烈二世此次东征是“为了窃取在圣地的王国”(扎波洛夫《十字军东征》p241,三联书店,1959年),并立即颁布破门令,开除其教籍,取消其东征资格。然而,腓特烈二世“毫不在乎”(马克思语)。1228年夏,腓特烈二世以“绝罚”之身,率军进行了一次近乎荒诞的“和平十字军东征”。“由于他善于外交计谋,他同埃及苏丹缔结了反对大马士革总督的盟约,同时他得到了耶路撒冷和其他一些巴勒斯坦城市”(科列斯尼茨基《中世纪史》p190,莫斯科,1986年)。前此,欧洲十字军尽管曾多次以极端残忍的暴力手段夺取圣城,但耶路撒冷仍然得而复失。此次,腓特烈二世兵不血刃,用谈判方法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耶路撒冷,因而使他成为圣墓的和平解放者。
但是,心胸偏狭的教皇格雷戈里九世,将圣墓的解放置诸脑后,继续责令耶路撒冷总主教不准给腓特烈二世加冕,并鼓动在近东的欧洲骑士团反抗腓特烈。与此同时,教皇在意大利也不顾什么“上帝的和平”,打破惯例,首次组成教皇国的武装“钥匙军”,攻入南意,蹂躏阿普里亚,企图摧毁腓特烈二世初具规模的改革成果,史称“教皇战争”。
然而,腓特烈二世在德意志条顿骑士团的支持下,于1229年3月顺利进入圣城。他从圣坛上取下耶路撒冷王冠,带在自己头上,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世俗加冕礼。然后,他回师南意,一举击败教皇军。随后,腓特烈二世乘胜以入侵“圣彼得的世业”(罗马)相要挟,迫使教皇格雷戈里九世与之签订和约,恢复其教籍,并承认了他对耶路撒冷王国的统治权。这样,腓特烈二世与罗马教廷的公开武装冲突,首战告捷。
此后数年之内,政教双方各忙己务,似乎相安无事。但在实际上,各自都在为下一个回合更为激烈的较量进行准备,特别是双方都在伦巴底积蓄力量,寻求同盟者。早在1226年,腓特烈二世在克里莫纳召开的帝国会议上,就重申了皇帝在伦巴底的宗主权(威尔·杜兰《世界文明史》第12卷p439,台北幼狮翻译公司,1974年),意在使它与西西里王权结合起来,以图建立统一的意大利政权。
与此同时,伦巴底同盟在教皇鼓动下重又恢复。这一同盟的成员多半是意大利北部工商发达、实力较强的大城市,如:米兰、布里西亚、曼都亚、维罗纳、维钦查、帕多瓦和特雷维佐等。在托斯坎纳地区,由于佛罗伦萨在亲教皇的韦尔夫派统治下,亦投入教皇的怀抱。但是,皇帝腓特烈二世在伦巴底和托斯坎纳两大地区,并非是孤立无援的。他得到伦巴底的克里莫纳、贝加莫、帕尔马、勒佐、特伦托,托斯坎纳的比萨、锡耶纳的支持。这些城市或因封建贵族占统治地位,天生倾向于中世纪皇权;但多数却因力量不足,处于弱势状态,无法抵抗米兰的侵略和佛罗伦萨的排挤,因而依附皇权,寻求庇护。
十三世纪30年代中叶以后,腓特烈二世以德意志诸侯武装力量和强大的西西里王国为后盾,为建立统一的意大利政权,同罗马教皇和伦巴底同盟展开了殊死决战。
1237年,腓特烈二世镇压了亨利在德意志的起义以后,率大军突然袭击伦巴底,得到意大利大贵族奥波尔多·佩拉维奇诺和皇室驸马埃兹利诺的积极配合。腓特烈二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米兰东北部数十公里处的科尔泰努瓦战役中,一举歼灭伦巴底同盟军队(参见:巴勒克拉夫《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p123,三联书店,1982年)。继而,夺取维罗纳和曼都亚,复又摧毁维钦查,占领帕多瓦,迫使伦巴底同盟军队无条件投降。然后,他兵分三路,分头出击。1238年,皇室驸马埃兹利诺率军驰骋于伦巴底东部,征服特雷维佐边区,兵临教皇国边境城市菲拉拉,与教皇军队对峙。与此同时,佩拉维奇诺借助于皇帝军队的威势,纵横于伦巴底西部,攻占布里西亚,并使米兰再一次遭到了屈辱。
这时,腓特烈二世则率领帝国主力挺进托斯坎纳地区,所到之处,望风披靡,直达比萨。不久,他又从比萨派遣舰队攻入教皇领地萨丁尼亚,采用缔结婚姻手段立其子恩齐奥为萨丁尼亚国王。至此,伦巴底和托斯坎纳合为一体,置于皇帝的统治之下。腓特烈二世在占领区移植了西西里中央集权的统治模式,将意大利北部和中部,分为五个行政辖区,下属若干城市,分别由皇帝任命其亲信担任辖区或市政长官。其中,与皇帝友好结盟的城市仍然保有自治权利(H·赫德、D·P·韦利《意大利简史》上册p96,商务印书馆,1975年)。这样,腓特烈二世便以咄咄逼人之势,从四面八方对教皇国形成包围态势,使它龟缩于亚平宁半岛中部一隅,使中世纪的意大利第一次出现政治统一的端倪。
教廷强敌手 殊死决斗人
面对腓特烈二世的凌厉攻势,教皇国岌岌可危。教皇格雷戈里九世恼怒有加,但无计可施。1239年,他只得故伎重演,将腓特烈二世第二次开除教籍,并伴之以精神宣传战,对腓特烈二世进行诅咒和谩骂。格雷戈里九世从教廷档案库里,搜出腓特烈二世作为宗教怀疑论者,诸如“三个骗子”的渎神言论,广为宣传,企图利用欧洲基督徒的宗教虔诚心态,来削弱腓特烈二世军事胜利的影响。腓特烈二世则针锋相对,以皇帝的名义向欧洲王宫呼吁:建立君主同盟,共同反抗教皇异端。
1241年春天,格雷戈里九世拟于复活节在罗马召开宗教会议,密谋废黜皇帝。腓特烈二世则攻掠教皇国,几乎占领罗马;同时又指使比萨舰队在热那亚海面,成功地俘获了前往罗马出席宗教会议的数百名西欧高级教士代表团,扣作人质,押往那不勒斯,拟与教皇谈判。同年八月,年迈而又性格暴躁的格雷戈里九世,由于全盘计划破产,愤懑而死。
接着,塞勒斯廷四世继为教皇,但旋即去世。于是,罗马教廷陷入“缺位”的严重危机之中。然而,腓特烈二世毕竟是中世纪的帝王,难以超越他的时代。在此成败的关键时刻,他未能突破皇帝与教皇互相对立又互相依赖的中世纪传统关系的束缚。腓特烈二世一方面与教廷不共戴天,另一方面却又离不开教皇。他曾经企图利用被俘的西欧高级教士,自立一个傀儡教皇;但在其挚友法王路易九世的劝说下,释放了一批主教,使之参加教廷的选举。于是,教廷在空位两年之后,于1243年方选出安科纳边区教长西尼巴尔多·菲埃斯基为教皇,是为英诺森四世(InnocentiusIV,1243-1254在位)。这样,腓特烈二世坐失颠覆教皇国,统一意大利的良机,最终等来了一个置其于死地的凶恶敌人。
1244年,腓特烈二世一方面以友好姿态对新教皇表示欢迎,另一方面率军到达罗马近郊,要求新教皇撤销格雷戈里九世对他的第二次绝罚处分。英诺森四世伪称愿与腓特烈二世谈判。但慑于皇帝的武力,他在一个夜间仓皇逃出罗马,乘船北上,到达他的故乡热那亚,又觉不安全,乃直奔里昂,借助于法王之弟安茹查理的帮助,建立了一个流亡教廷。这一事件表明,当腓特烈二世仍然缠绵于对教廷的幻想时,罗马教皇却棋先一着,正式脱离了对皇帝的传统依赖关系,转投法兰西王室,寻求保护。但这一事件,似乎也可以看作中世纪罗马教廷由盛而衰的起点,因为它预示着教皇作为“阿维农之囚”的时代已经为时不远了。
此后,腓特烈二世与教皇的斗争便达到极端残酷无情的地步。1245年,英诺森四世在里昂召开宗教会议,以伪誓、渎圣、“异端”等罪名,将皇帝腓特烈二世及其儿子德王康拉德四世开除教籍;废黜他们的帝号和王位;并宣布对腓特烈二世、以及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一切“不肖子孙”,进行十字军征讨;要求英、法等国为十字军大量捐款;又发动僧侣做反对皇帝的宣传,鼓动德意志诸侯另选新王。英诺森四世的凶狠刻毒,使与会君主大为震惊和反感。法王路易九世对腓特烈二世深表同情,曾经从中调解,遭到教皇拒绝。路易九世则宣布,拒绝参加任何反对皇帝的远征。
腓特烈二世在意大利没收教会财产,加紧对教皇领地发动攻势。同时他以皇帝的名义,发布致欧洲君主的公开信,猛烈抨击教皇神权统治,吁请欧洲各国君主协助他反对共同的敌人——罗马教皇。他写道:“如果教皇战胜了他的第一个打击对象神圣罗马皇帝,他就会毫不费力地欺侮其余的国王和诸侯。因此我请求你们援助我,以便让全世界知道,任何一次对世俗君主的进攻,都在损害我们的共同的荣誉”(波特金主编《外交史》第一卷(上)p207,三联书店,1979年)。腓特烈二世第一次向欧洲诸国的君主们明确地阐述了:政教争端对于世俗君主们共同的利害关系,得到英、法等国君主在道义上的支持。
然而,英诺森四世掀起的反对皇帝的恶浪,却席卷了惯于朝秦暮楚的德意志和意大利。德意志诸侯蠢蠢欲动,伦巴底同盟死灰复燃。于是从1246年起,皇帝和教皇的战争,同时在德意志和意大利两条战线激烈展开。这一年,英诺森四世指令多米尼克僧侣,策动德意志部分诸侯背叛皇帝,选立图林根公爵亨利·拉斯匹为德王,并突然向康拉德四世进攻。康拉德猝不及防,战败于法兰克福。1247年,康拉德四世在巴伐利亚公爵和南德城市支持下,击杀亨利·拉斯匹。随后,部分教会诸侯又选立荷兰伯爵威廉为德王。“莱茵城市同盟”公开支持威廉,共同向忠于皇帝的“德意志主教同盟”发动进攻,但遭到失败。这次德意志争位之战互有胜负,持续到1251年。
意大利北部战场极端残酷。1247年5月,皇帝的战略重镇帕尔马叛变。腓特烈二世与王子恩齐奥率军长久围攻不克,斗志松懈。1248年,当他们外出狩猎时,群龙无首的皇帝军队,被伺机冲出城外的市民军队所击溃(威尔·杜兰《世界文明史》第12卷p439,台北幼狮翻译公司,1974年)。其后,英诺森四世策划意大利的韦尔夫党徒,使用欧洲中世纪罕见的卑劣手段刺杀皇帝,并企图买通御医在御膳中下毒。腓特烈二世觉察到敌人的种种阴谋,大为惊恐,对身边嫌疑人犯进行残酷杀戮,以至殃及无辜。甚而连皇帝最为信赖的宫廷大臣P·D·维格纳也未能幸免,涉嫌被捕,被挖去双目下狱,自杀身亡(但丁《神曲》王维克译本p59,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此后,腓特烈二世大概出于安全考虑,抑或由于精神的沮丧,他将军队交由王子恩齐奥指挥,自己则退回那不勒斯,不再出战。
其时,北意战场方酣未艾。1249年,佩拉维奇诺和埃兹利诺分率帝国军队激战于伦巴底西部和波河两岸,不断拓展忠于皇帝的吉伯林派势力。后来,帕多瓦反叛皇帝,埃兹利诺将该城12000居民全部处死,予以血腥惩罚(马基雅维里《佛罗伦萨史》p31,商务印书馆,1982年)。同时,腓特烈二世的驸马安蒂奥克的弗雷德里克,则以帝国代理人的身份统治着佛罗伦萨,将全城亲教皇的韦尔夫党徒予以大规模的驱逐。但在1249年,王子恩齐奥的军队在弗萨尔塔战役,被伦巴底同盟军击败,恩齐奥被俘,囚于波伦纳,在狱中度过余生。
就在德、意战场胜负未分,而且皇帝的实力仍占优势的情况下,1250年12月13日,腓特烈二世在南意阿普里亚的菲奥伦蒂诺城堡,突然驾崩,享年56岁。死因莫名,颇费猜想,教皇阴谋乃其一。他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亦随之化为乌有。
腓特烈二世的去世,使英诺森四世欣喜欲狂,但慑于皇帝的余威,直到1253年方结束其九年丧家犬的流亡生涯,以胜利者的姿态,返回罗马。1254年,英诺森四世率军侵入南意,企图直捣霍亨斯陶芬家族的“蛇窝”,但被腓特烈二世智勇双全的儿子曼弗雷德所击败。同年底,心力交瘁的英诺森四世,便在那不勒斯的军旅之中见上帝去了。
随后,教皇们继续迫害腓特烈二世的子孙,但“在1250-1266年间支配着意大利的历史”的(H·赫德、D·P·韦利《意大利简史》上册p101,商务印书馆,1975年),仍然是腓特烈二世之子曼弗雷德。他像其父亲一样,使三四任教皇经常处于恐慌之中。1267年,腓特烈二世之孙、康拉德四世之子、年仅14岁的康拉丁,在其祖辈们显赫声望影响下,率军夺取伦巴底和托斯坎纳许多城市,并一度占领罗马。1268年8月23日,在塔利亚科佐战役,教皇的帮凶、法国的安茹伯爵查理才将他击败。不久,在教皇克里门特四世的默许下,少年将军康拉丁在那不勒斯被斩首。于是,霍亨斯陶芬王朝彻底灭亡了。教皇们如此残酷无情,使欧洲舆论为之哗然,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十三世纪后期,在五十年中走马灯般先后出任教皇的就达14人之多,教廷盛期一去不复返,大大有利于西欧各国王权的伸张。
简短的结语
腓特烈二世与罗马教皇疯狂争斗的结局,正好是对霍亨斯陶芬王朝与罗马教廷长期较量的历史总结。斗争结果,政教双方两败俱伤。他说明皇帝和教皇的世界主义野心都不过是一场梦幻,只是皇权崩溃在先,教权沦落稍后而已。但在其中,作为从亚平宁半岛土壤里培植出来的腓特烈二世强大王权的丧失,及其统一意大利伟大尝试的失败,却是中世纪意大利政治史上的最大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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