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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水杯我是水

  

  一路上我都在想该不该给他打电话。说不上想见他;但是不见,又觉得机会一旦错过,再见就是遥遥无期了。车到站的时候,我决定给他打电话——手机上他的电话号码还是一年前的,这一年我们没通过电话,不知他换了号码没有。如果通了,就与他见面;如果不通,就此作罢。
  
  电话通了,还是老样子,他漫不经心地“哎”了一声,问:“哪位?”我呆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怎么和他说。他又“哎”了一声,不象别人说“喂”。“我,新如。”我艰涩地吐出自己的名字,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你在哪里?”他似乎一下坐直了,冲口而出。“就在Z市。我来参加会议。”“你在哪里开会?”“明珠大酒店。离你们单位不远。”我心想,这就是天意吧。“我这就过去!”“啊?不,我刚到,等一切安排好后我们再见面吧。”“那,行,给我打电话啊!”他似乎不放心,又说:“我等着啊!”“好。”挂了电话,望着眼前车水马龙的都市,我深吸了一口气,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到酒店登记,安排房间,熟悉会议内容和程序后,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在房间冲了个澡,换了一身米白的短袖休闲服,涂了一些香水在耳后,没有化妆,就出了酒店。在酒店门口我给他打了电话。“忙完了?”他问。“恩。”“那你到清水公园来吧,我在公园门口等你。”他已经把见面的地点选好了。我知道那个公园,没多远。坐出租车五分钟就到了。下了出租车,我没有瞧见他,正要打电话,忽然有些异样,抬头就见他正靠在公园门口的栏杆上冲我笑。我也笑了,把手机放进包里,走向他。我喜欢他的笑,有点做作有点坏,带着孩子似的调皮。当年认识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他的笑。可那时,仅止于喜欢。
  
  爱上他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走的那天在楼道里碰见他,白色的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没有扣,就那么漫不经心的敞着。我抬起的目光一下子看到他结实、细致的锁骨,心中怦然一动。但这怦然一动很快被接下来相互客气的道别掩盖了。很有几个朋友为我送行,他没有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坐过同桌,话语不多,交往不深,却有十分默契。而且我知道他喜欢我。
  
  所以,后来他写信给我,向我求爱时,我开玩笑说:那一刻,我在心里默默许了个愿——如果你送我,我会和你谈;如果你不去送我,说明我们有缘无份。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很久,一次同学聚会,他才告诉我:“那天张枫也去了,我不想和他碰面——你知道我不喜欢他;而且送你的人又不少,我即使去了,也与你说不成什么话。要知道你有那样的想法,我……”他黯然神伤。我一笑置之。其时我正在筹备婚礼,不原去多想。
  
  有缘无份。婚姻不象,不仅要有缘。我结婚了,也很高兴。我一向崇尚简单,自然,总认为如水面上的浮萍,随波逐流未必不是一种境界。然而,时光流逝,当铅华洗净时,他却浮出水面,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很奇怪,难道和他的未尽吗?我们之间会发生什么?那么我的丈夫是不是和他的之间也产生过微妙的感觉?
  
  二
  
  我走向他,脚下有点不稳当。离他越近,他身上辐射出来的无形的东西就越强大,我明白我抵挡不了。我清楚地看到自己正在走向一个瑰丽的沼泽之地,也许我将被淹没。但是,有什么要紧?我已经离婚了,不需要对谁负责了。我的丈夫态度坚决,令人胆寒—与当初他追我的时候态度之坚决不相上下。他怎么可以这样?在我的心慢慢变软,化成一滩水的时候,他却迅速地掉头,疾驰而去。书中说有种有恋爱癖,一生都在追求激情。当一种激情退去的时候,他必然会奋起制造另外一种激情。我是不是也可以呢?
  
  我们并肩走在初夏的公园里。傍晚的公园是这都市里最恰人的角落吧。树木呈现出一种新绿,成长之势一发不可收拾。花朵有着初生的鲜艳娇嫩挺括,自傲地屹立于枝头。老人和孩子是公园的主人,老人的沉静和孩子的活泼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的心头充满了柔软的甜蜜。我们并肩走着,这样近的距离还是。
  
  “来开什么会?”他问。我们沿着公园里的石径悠闲地走着,任谁看都是一对情侣。有几次,他都想揽过我的肩头,象石径上行走的其他情侣一样,可他没有那样做。他比我明智。
  
  “关于研究性学习的讨论会。”我简单地陈述。“会议召开两天,每天上下午各两个小时,最后一天会到一些重点中学观摩。”我心里明白,这样的会议通常是轻松的,很多人一报到就去找自己在丫市的亲朋好友了。一个房间安排住两个人。我同房间的女士比我早到,我却一直未见她的踪影。
  
  再无话了。就是走路。在走的过程中,我忽发奇想:这公园的路设计得多奇妙啊!公园并不大,可这条路却是曲曲折折,纵横交错,似乎没有个尽头。倘若不是在这里,又会在哪里见面才不失亲密和优雅呢?我们走了所有的路,树下花间草丛。他像一个导游,貌似无意实则细心地引导着我。这样的行走缓解了我长途坐车的头晕恶心,使我的内心平静,清爽下来。我几次在花下伫足,去嗅花的芬芳,用手指轻触那些醉心于盛开,旁若无人的花瓣。他在旁边看着,那样地笑。有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人们为什么写爱情一定要才子佳人,花间月下,那才叫般配!般配才协调,才会产生美啊!我有些酸楚,尽量不去看他。
  
  我很想问问他爱不爱我,却明白这太过无聊。以我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去问呢?况且,即使他回答了,回答爱我,恐怕我也不会畅快。我们之间,一经点破就无味了。所以我不问,他也不问。芳心曾对我说:你知道他是多么喜欢你吗?听这句话的时候,我蓦然想起了一句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那时怎样的一个惊心啊!芳心摸不透我的心思,只道我不爱他。她哪里知道他爱我那时我混沌未开窍,根本就不明白他的心啊!
  
  有一次我过生日,他听芳心提起的时候,已是上午课尽。中午他跑遍了校外的小店,买了一挂风铃送给我。他说这挂风铃的声音最好听。可我在打开看了以后,哑然失笑:风铃里的摆显然是掉了之后另寻了安上去的,色泽不对嘛!那挂风铃没有被我随手扔掉,因为它的声音确实很好听。我把它挂在宿舍的窗上,毕业离校时也未想起取下,想来那挂风铃已经无影无踪了。
  
  看他的样子,成熟了不少。不久,他也会结婚,有自己的爱人。那样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成为往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权且让我们忘记一切,做一次恋人吧。我伸出手,跨在他臂上,他竟很自然地把手放在裤子口袋里,由我挎着。这样我们就像了石径上行走的其他恋人一样。我内心当中的悲伤潮水一样涌起,泪水模糊了双眼。
  
  三
  
  天色暗了下来,出了公园,是一片耀眼的街灯。“吃饭去吧。”他看向我。我已经松开了他,现在我一手扶着的是我挎在肩上的包。犹豫了一下,我点点头。过马路时,他又一下拉过我的手。哪里有吃饭?吃饭只是借口。不忍离去不想离去,真想象不出,这样的离别会在内心造成多大的空洞。我害怕他也害怕,他的手心湿漉漉的,攥紧了我的手。
  
  夜的降临并未使这个城市有丝毫的安静,到处都是人。饭馆里人们大声说笑,大口地喝酒,松散着衣襟,晃动着大腿,仿佛不是在吃饭,而是在狂欢。服务员蓝色的眼影闪着暧昧的光,应着食客的调笑捂着嘴花枝乱颤。我们默默坐着。他喝酒,我喝茶。我对酒精过敏,连啤酒都不能喝。这是多大的遗憾啊!今夜,我多么希望和他对饮,一醉方休。然而我醉不了,不但不醉,这样的环境中又显得我是何等清醒!
  
  喝吧,就喝一杯!他推一杯酒放在我面前,开玩笑说:“别怕醉,有我呢。”“哈!”我笑了,“我怕的就是你!”“你怕我什么呢?”酒精的作用让他有了些兴奋,我的话无意中又刺激了他,他有些悲愤又有些故意地说:“你怕我把你怎么了?”我自知失言,拿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在我扬起脖子猛灌之时,他夺下了酒杯,吞了剩下的酒,放下杯子,叫:“服务员,算帐!”
  
  出了饭馆,夜风一吹,我们都冷静了些。“我该走了!”我艰难地下着决心。“今晚不回去吧?”他说。我没有吭声。他搂住了我,在我耳边说:“就陪我一夜。”我还是没有吭声。他拉了我要走,我没有动。“你不愿意?”他有些气急。我冷笑了一声,茫然地望着静穆的天空。霓虹闪烁,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这都市有什么好!“只是陪我一夜。”他又说,眼睛望了我,“不要你做什么。”
  
  “不要我做什么。”我心里如白地生光。那是不可能的!纵然他这么想,也保不住我泛滥,欲罢不能!“走吧,求你。”他的气息吹在我耳边,让人心动神摇。“走吧!”他揽住我的肩头,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他走。
  
  没走多远,就上楼了。他对我说,这几天一直住在这儿,是他朋友的房子,朋友刚刚搬了家。房子很旧,在最高层,小得逼仄。进屋之后,他开了灯,一回头,我们就撞在一起。他紧紧抱着我,拼命地吻我,嘴唇,眉毛,眼睛,脖颈。我没有想到他是如此的疯狂,使劲推开他。“怎么了?”他的眼睛充血,象一头恶狠狠的狼。“你说过不要我做什么。”我无力地辩驳。“这算过分吗?”他咆哮着,抄起桌子上的什么东西扔了出去。“好的!”我也生气了,“那你就抱着我吧!”他被我吓了一跳,有点犹豫,但只是片刻,就又抱住了我,只是没了刚才的疯狂。他把我死死地按在他的胸前,命令我:“抱住我!”我哭了,抱住了他。“你不明白!”我说。“我不明白?”他捧住我的脸,“我不明白?”他坏坏地一笑,“试了你就明白了!”
  
  他把我推倒在床上,一边吻一边去解我的衣扣。我们两个纠缠在一起,有一刻我都想放弃挣扎,心想:为什么不给他?我是自由身啊,我来找他不就是……可是,我顽抗到底了。我知道虽然我是自由身,但我的心是不自由的,它不听我的。它悲悯地看着我的所作所为,轻轻地叹息着。最后他咬了我的耳朵,恨恨地说:“你还挺有劲的。”他对着我一笑,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搂了我说:“陪我一夜,就睡在我身边。你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吗?”
  
  和衣躺下,毫无睡意,细数着他的眉眼,我第一次清楚他长的到底怎么样。我轻轻亲了下他的唇,他抓住我的手说:“别动我,如果你不想做什么。”“给我唱歌吧。”我捏捏他的鼻子,让他清醒一点。“哼!”他苦笑。“唱吧!”我求他。“唱什么?”他睁开眼看了看我。“孤枕难眠。”“天!”他又苦笑,想了想开始唱。歌声低吟,让我们都无法释怀。最后他唱不下去了,说:“睡吧!”伸手关了灯。
  
  对面的楼房在施工,听得见工人玩笑的声音。楼房顶上的工灯刺眼地亮着,透过窗户将这个逼仄的房间映的明暗对比分明。我不象是在现实中。倒像是在梦幻里漂流。银白的灯光象月光一样生出一丝凉意,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抑制不住,泣不成声。我清楚我会面临什么,如果不要我可以不来,可我还是来了!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逃避,苦苦地拒绝?我的丈夫不要我了,我的心为什么不肯承认?他被我的哭声惊醒了,茫然说:“宝贝,怎么了?”我扑在他怀里,心如死灰。“我要你,我想要!”他稍稍一愣,马上动手剥我的衣服。天塌了,地陷了,我沉入深渊。就算是要下地狱,我也要定了!我咬破了嘴唇,咸腥的东西涌进口腔。
  
  一切又都静了下来。他用手指纠缠我的头发,有意弄疼我。我忍着,一直没说话。“其实,”他犹豫着,“和自己爱的人做爱应该比不爱但法律规定你有义务与他做爱强吧?”“什么?”我没听清楚。“没什么?”他松开我的头发,仰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给我支烟。”我说,烦恼地把手插近头发抱住了脑袋。
  
  四
  
  天亮的时候,我走了。他还在睡,象个孩子似的皱着眉头。我吻了吻他的唇,掉头走了。空气清冷湿润,少有的清新,扫马路的一下一下地扫着。看不见。城市的高楼太多了,挡住了我的视线。一辆出租车蹒跚地驶来,我招手。司机一脸倦怠,倒车镜中我一脸苍白。无声的旅途让人恍若梦中,昏昏欲睡。在我发愣的当儿,司机打开了录音机,充满激情的突兀地响起,一时有些滑稽:你是水杯,我是水。。。。。。这是什么歌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歌词?你是水杯,我是水,那么没有了水杯,水将流向何处?
  
  音乐迷幻了我的神经。我下车,走向酒店。酒店的旋转玻璃门转动着,将一束阳光射进我的眼里,我伸手一挡,脑子里象有什么訇然中开。迎着一辆飞驰而来的车,我走过去,然后,我飞了起来。没有疼痛,冲着司机惊愕大张的嘴,我笑了笑……
  
  没有了水杯,水将流向何方?
  
  回答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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