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
单位聚餐,我穿了件自织的红毛衣。因为彩艳丽,手工精细,引来同事一片赞叹。
手工编织,其实是项放松身心,很享受的手指运动。熟练到不必去看,凭感觉任线在针、指间穿梭、跳跃。当线团逐渐织成赏心悦目、温软舒适的衣物时,心里总会有种特别满足的成就感。
可线团落在好友英的手中,却令她如临大敌:浑身肌肉高度紧张,耸着肩,眼镜片几乎贴到活计上。每织一针,都要狠命地一戳,绕上线再艰难地剜出来,仿佛在干力气活儿。
当年她同老公热恋时,说要给他织条围巾,让他在寒冷的冬天,时刻感到自己的温暖(他在洛阳工作,俩人不常见面)。虽然买一个不值什么钱,但一针一线织出来,那才算是情真意切。想法浪漫,两只手却不争气,只好请我代劳。我正技痒,抓过针线三下五除二,行云流水般帮她织好。她欢欢喜喜地拿去,冒充自己的手艺献上。把他乐得什么似的,每天一睁眼就围上,临睡时才肯摘下。
不久他来郑州看她,脖子里就围着那条绿莹莹的围巾。她心里一得意,不小心说漏了嘴。当他得知围巾的来历,如梦方醒地望着我俩。大家面面相觑,场面好不尴尬。于是她当场发誓,要亲手为他织件毛坎儿,给他一份“贴心”的关怀。
从此,毛坎儿几乎成了她的全部。饭后织、睡前织、上班间隙躲在更衣室里还织。皇天不负苦心人,她终于弄出件类似麻包片缝制的东西。别说还挺有创意,绝对超现实:极肥,针脚也不匀,偶有掉针现象(那周围便是一个小洞,且会越扯越大)。袖口咧着,像两只风筒。鸡心领几乎开到肚脐眼儿上。即使这般手艺,他也心满意足,整天宝贝似地裹着这“麻袋”,到处晃来晃去的。
我想象着:如果他腰间再勒根麻绳,便活脱一个丐帮兄弟了,于是问:“你究竟想给他保温,还是灌风?”这话臊得她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最终决定为他织件像样的毛衣让我瞧瞧。
仍然是饭后织、睡前织、躲在更衣室里织。这回追求的是完美。织几寸一比划:瘦了,拆!又织几寸一比划:肥了,再拆!等一团毛线被她折磨得既无弹性又无光泽,才算定好了尺寸。终于织到该分袖时,天渐渐热了。眼看穿着无望,暂把半成品压进箱底儿。待天转凉再把它翻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了。大家七嘴八舌地教她如何挑袖、分针,听得她直挠头。我说:“算了!来个简单的。干脆你把毛衣掉头朝下看,两边对半分,改织毛裤得了。”
一屋子人听了,笑得东倒西歪。她自己也手捂肚子,笑得泪光闪闪,指着我说:“亏你想出这么馊的主意!那本来该是腰的位置,现在却用来装屁股。哈哈,简直是损透了你!”我喜欢她这种善于自嘲的勇气。无论你如何打趣,人家从不生气,绝非小肚鸡肠。
唉,的好友!上天给了她一付聪明的头脑,却不肯给她一双灵巧的手。自始至终,她也没织出一件完美的作品。事实证明:天份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那些所谓“等于一分天份加九分努力”的说法,多半是为笨人打气用的。
如今,织女梦已醒,往事做笑谈。百般努力,虽没天,感动了爱人也很美。
胡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