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泪

　　

　　老兵有泪，但饥饿、炮火、拷打都不足以让他落泪。
　　
　　老兵13岁那年，鬼子霸占了他的家，吊死了他的父母，让他有家不能回，孤苦无依，立志参军报仇。老兵怀揣着一把野果，翻过五道山梁。他的脚磨破了，鲜血染红了黄土；他饿得前胸贴着后背，眼冒星花，晕厥在路旁。
　　
　　他醒来，就看到了一张张刚毅的脸，每张脸的背后都有一颗仇恨的种子在膨胀。顺着脸再往下看，是一身整洁的军服，威风凛凛。他问：“你们是哪支部队，打鬼子吗？”他们说：“我们是国军，刚刚消灭了一小股鬼子。”他毅然加入了他们。他站起来和枪一样高，但猎户出身的他，每一颗子弹都能消灭一个鬼子。枪里来、炮里去，常常饥肠辘辘，觉还睡不安稳，他不感觉苦。仇恨在他的心中莺飞草长，只有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才可以找到生命的快意。
　　
　　那年，他和连队在杨家坳村遇到了一个鬼子的中队。那时，鬼子投降了，放下了武器，耷拉着头从据点要撤回日本，被炮火炸得面目全非的焦土上，一个让他食不能安、寝不能寐的影子出现在他的眼前。那个影子就是化成灰，他也认识，因为那是吊死他父母的鬼子的影子。
　　
　　他双眼通红，心里那颗仇恨的种子在无限膨胀，他沉不住气了，手中的枪响了，鬼子应声倒地。
　　
　　后来，他受到了军法处置，鞭打60，关禁闭3天。但他不后悔。拿来一瓶烈酒，坐在父母坟前，和另一个世界的父母对饮，喝得酩酊大醉。
　　
　　抗日战争过后，内战全面爆发，一身是伤的他被提拔为排长，派往前线。他带领全排战士冲锋在前，战火硝烟中，他看到倒下去的都是黄皮肤的中国人，惊愕不已，他稍一迟疑，子弹就击穿了他的肋骨，还击中了他的右手。
　　
　　出院后，老兵离开军队，决心隐姓埋名，不问世事。然而，文革就像一把利剑再次击中了他的肋骨，让他痛不欲生。文革过后，他又被钉在了耻辱柱上，被无数唾沫星子淹没过后，很快被悠悠的时光遗忘殆尽。
　　
　　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让一个寻找抗日老兵的志愿者激动不已。
　　
　　当志愿者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山涧的凉风里，一条空荡荡的袖子就在山风里舞动着，皮肤和身后的土墙一样沟壑纵横。他在风烛残年里依然是孤苦无依。
　　
　　志愿者努力不让泪水落下来：“你是抗日英雄吧。”
　　
　　“你走开，走开，我不认识你。”
　　
　　“我是来寻找抗日老兵的。抗日老兵都是英雄。”
　　
　　“我是国军余孽，不是英雄。你走吧。”
　　
　　“不，只要抗过日的，不管原始身份，都是英雄，都可以得到一份养老津贴。”
　　
　　老兵沉默良久：“到底是来了。”老兵努力站起来，走进屋里，留下一个瘦小的被苦难雕琢过的背影。留下无限好的夕阳，让山里的空气有了一丝温暖。
　　
　　此时的老兵，一滴滴热泪落在了手里那枚锈迹斑斑的抗日勋章上。那是老兵被地误解、遗忘之后，重获的尊重让他老泪纵横。(文/布衣粗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