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糖球的女孩
春山如黛,垂柳画桥,白云出岫,倦鸟还巢。请您寻出家中的杯子,沏上一杯玫瑰香片,我讲说给您听一段,请您耐心听完,带您的茶喝完了,我的故事也说完了。
这个故事有点苦,正如寒冬凌烈的风——当心烫!您尖着嘴轻轻吹着它。在茶烟缭绕中,您会看见在广场的西北角处有个卖糖球的女孩。
那时,大纷飞。我走着去姥姥家过年,女孩就坐在石阶上,她把糖球一串一串的插在稻草捆成的把子上,稻草中心有根木竿,她就坐在那揣着手搂着那一树结满冰晶的糖球。
她的两腮被风吹的似糖球般红。我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打量着她,街上的行人不多,她抱着那一树鲜红冰晶的糖球望着经过的每一个人,没有叫卖,也没有招揽。隔不了一会儿她就把手从袖口中抽出哈几口寒气儿,搓一搓又交叉着合到袖筒里。雪下得非常大,我走近了一点儿,她的目光看到了我,我接触到她的目光,总觉得她的目光中有中猜不透的感觉。期待,悲凉。
我走到她的眼前,才清楚地看清她的穿戴。她的上衣是老旧的青格子布,颜色已经一片一片的脱落,绿中泛着黄褐色;特别是袖口和胳膊肘下面,已经看不清颜色了,不知道这衣服已经穿了多久,颜色都磨没了。裤子也不是什么好料子,鞋子是手工纳制的千层底棉鞋。头上戴着一顶旧的军用棉帽,帽檐下垂落几撮干枯的发丝,脸色青黄,眼袋深厚。她察觉到我在审视她,抽出手扶稳竿子,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向我腼腆的一笑:“要买糖球吗?”
啊?我一惊,本就无意买糖球,还看了人家那么久,我顿时脸红,不知所措,本想转身逃跑的,谁料她微微一笑,摘下一串糖球,硬塞到我手中,“尝尝吧,我做的!”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我弄懵了,竟然给我吃的,我更加不好意思了,捏着手中的竹签,数着一颗一颗的糖球,看着面前的她。心中有一丝顾虑,却又一股甜意疯狂涌上心头。
她见我没吃,捋了一下发丝,对我说:“山楂一共洗了五遍,用的是绵莎糖,竹签是高温蒸煮过的,文火熬了半个钟头。”
“哦…不!我吃还不行吗。”我僵硬又不好意思的朝她一笑,咬了一颗,含在嘴里。雪的舞,糖的甜,她的笑,随着鞭炮结束时的烟气穿透高高的墙壁,朝天空袅袅。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鞭炮还在噼噼啪啪的响。
我走上前与她一同坐在石阶上,问:“天这么冷,干嘛要卖糖球呢?”她说:“吃饭。”
我捧着那一束糖球问:“为什么喜欢买卖糖球?”她淡淡一笑:“好看。”
我又问:“你家里人知道你在这卖糖球吗?”
“我奶奶知道。”
“你上学了吗?”
“只读到小学毕业。”她沮丧的说。
“为什么?”
“…嗯…”她轻轻抿了一下嘴唇,“没钱。”
“是你父母不让你读了,还是家里姊妹多?”我好奇的问着。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我…爸妈都死了。”
我很震惊,没敢再问下去,静静地看着她。雪一直在下,那些雪不听话地扑落在她的帽子上、脸上、衣服裤子棉鞋上。
停顿了一会儿,我问::“你和你奶奶在一起吗?”
“嗯。”
“你们是五保户吗?”
她面露出失望的表情:“不,那都是无儿无女的人才算,奶奶还有我。”
我又问:“你们有低保吗?”
“低保?什么是低保?”她那好奇的眸子盯着我,那期盼的眼神如雪似的。
“就是国家发放给贫困人家的最低生活保障金。”
“哦…”她的略显失望。
“你叫什么?”
“迎春,迎春花的迎春。”她翘了翘嘴角看着我。
“你多大了?”
“十六。我能挣钱了,呵呵。”
雪就那样一直下,一直下到鞭炮的余声冰封了所有的欢笑。
此后我有很久没来过,也再没有看见她和她的糖球。知道迎春花开的时候,我才听姥姥说她喝药死了。姥姥说她是羞死的,被人强奸,喝药死的。
阳光下的迎春花忽然变得刺眼起来,那淡淡黄色的花蕊竟散射出夺目的火焰,灼了我的眼睛,世界仿佛一瞬间颤动起来。
姥姥说:“迎春她奶奶是个瞎子。迎春六岁那年她父亲跟别人打架,判了死刑。跟别人跑了。她奶奶悲恨交集才瞎的。”
“好不容易熬到孙女长大,竟出了这种事情,哎…”姥姥连连摇头。
我问:“那迎春她奶奶怎么样了?”
“爬到派出所门口,又哭又喊的。”姥姥手里纳着鞋底儿,“哎…”
“那为什么不去抓人?”我激动的问。
“抓了但是抓不到了,人已经跑了,好像这案子就搁下来了。”
“那现在迎春他奶奶呢?”
“好像是疯了,被送进疗养院了。”
姥姥只是不愿意说的这么难听,谁都知道疗养院就是疯人院。
后来,我曾打听过,却找不到叫李芬芳(迎春的奶奶的名字)的人。可能大概已经去世了吧…
鞭炮声又开始响了。雪又开始落了。
当雪下的很厚的时候,我又来到姥姥家过年。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依旧。我孤零零地站在石阶前,眼前又浮现起那天的画面。我问:“为什么喜欢卖糖球?”
“愿下辈子团团圆圆。”
恍惚,眼前的世界又在颤动,鞭炮还在响,雪还在下个不停;恍惚,我又捏着根竹签,数着一颗一颗的糖球;恍惚,我看着面前的女孩,一股甜意疯狂涌涌上心头,这雪下的怎么这么甜?恍惚,面前飞舞的雪变成了初春的迎春花……
春去无踪,秋水无痕,回忆往事,心酸不已。这一段故事,就在这里结束。这杯茶香渐渐淡了下去。茶喝完了,烟气散了,杯子也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