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一片梦的距离,拥有一方角位。接近黄昏,眺望远方仍旧无法表达的美。触碰心间,眼角低下四十五度,所有的言语都已作废。
前记。
1.
如果再次倒退,我们能够做出一个重新的抉择,是不是就能懂得。隐约中的一些美,亦或者是悔,还能否再次重现。
我喜欢那些比较单纯而的生命,没有言语,静默的像是黑暗中独孤绽放的花朵。开的绚烂,月光清冷冰凉,相互的对照。在黎明即将来临时候,东方泛出鱼白光芒,瞬间的死亡。
不允留下一丝的惆怅,不会缓慢凋谢。
这般的决然,决不拖带着藕断丝连的牵扯。亦不会对周围的事物留恋,欲是丰富,也会变得复杂。拉伸延长,没有边际。
而所能够拥有的,是与生俱来的平静。源于内心深处的对世界,对自然,以及对生命的窥视。细细观察,不言不语,生命的轨迹与其它截然不同。能感触到的,波及融入心中的,亦是不一样。
它寂静而来,悄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此时,我一直单身。很久以前在一家公司离职。
因为我并不知道自己所要寻找的另一个人是谁,亦不懂得自己终于想要的是什么。那时候,我有过一个男友,相处一年,仍旧分开。在一起了那么久,我仍然不爱他,我所爱的,只是跟他在一起时候的那种感觉。
厚实的像是一堵墙。我能够在这里安静的停息,将源自于内心所有的恐惧感都缓慢的压制下去。没有风,没有浪,只是平静。
一如既往。
后来,我告诉他。我说,我并不爱你,我爱的,只是那种依赖的感觉,为了我自己能够自我满足。仅此而已。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沉默不语。有些颤抖的苍白手指划过我的侧脸,还能感受到那种残留的温度,只不过,正在慢慢变冷。最后即将消失。
我平静的看着他,没有,没有流泪。我知道,我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他的样子,他仍旧如同从前一般出现在我的眼睛里的,只是他的影子,可我,却不爱他。
许久之后,他轻轻叹息一声,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风吹过,凉凉的。
我感觉不到我的眼泪,走在大街上。仍旧的吃饭,行走,看过万家灯火,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好像什么仍旧与我无关。
我们再没有联系过。
一个是心漫无目的到处漂泊,无法得到充实的感情和希望。还有一个是努力付出,最后换得无望的男子,在一起,终究是个错误。而想再次回头,亦觉得竭力,无法面对。倒不如各自。
然后,一直孤独。
我是个安静的人,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或许是真的吧,一些人天生注定是如何的,无论以后怎样努力,仍旧无法完全改变。
记得小时候,我总会一人坐在窗户旁边,用手托住腮。看着透明木质窗户外的一棵巨大的棕树。满眼的翠绿,无论春夏秋冬,一直未曾变化。天是迟暮的时候,黄昏的颜色变得压抑起来。只有偶尔,才会有风吹动,沙沙声响起。
我只是这样的坐着,看着天一点一点的变暗。最后夜色弥漫,我开始清醒。然后莫名的开始流泪。
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我并不知道,我丢失了什么。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一刻,我并没有丢失什么。我只是不安,只是空洞和失落。那时候,孤独就开始在心中生根发芽,在某一刻长出巨大的树木,开出诡异而娇艳的花朵。
生活在持续着,而所有不安的因素也一同成长。
努力工作,为了适应生活和世界,为了物质的满足不得不付出更多。,精力,诺言与谎言。最后累了。
亦终不知道工作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这般的生活,以并不对等的交换来谋求生存的条件。希望,失望,起伏不迭。最后离开,一直茫无目的的思考,去寻求属于自己的规则。
时间过去很久。依旧茫然,不知所措。最后在一家杂志社找到工作,安定下来。
很多的时候,在夜晚会从梦中自然的醒来。然后安静的起身,喝一杯冰凉的开水,顺着喉咙缓缓流下。一股冷意流遍全身。
有时打开窗户,会有很猛烈的风吹来,带着城市中略微粘稠的烟灰油气味,我会想到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那些远去的透明,像是一阵风,吹抚而过,莫名的就开始怅惘。
喜欢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十三层楼的阳台,眼下的街道逐渐变得迷离不清。幻化成点点光亮,坐在凉椅上抽烟。看着烟雾一圈圈袅绕,再被风吹散,我的心也变得异常的沉静。
一般情况下,不会抽烟。只有在夜很深的时候,静静的点上一支,看着它被一点点灼烧,化成粉末。心灰意冷,这时,孤独开始漫延。
夜晚的时候抽烟,只是因为。而它,只是属于一个人的事,现在是,以后是,将来,也是。
坐的久了,身上变得粘湿。抚摸过自己略呈小麦色的皮肤,许久之后,才感觉到身体是自己的,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存在的。在洗手间里,用冷水冲洗着身体,当刺骨的凉从皮肤开始蔓延,一点一点的渗入。我感觉全身将要麻木了,我的灵魂即将飞逝。
对着镜子,看到一张模糊不清的苍白脸色,零乱头发上的水珠正在下淌,眼睛由于长期熬夜布满血丝。
抚摸过脸脸颊,感觉不到温度。
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抱着东西。或者全身蜷缩在一起,回到如同母体子宫内的姿势,不断的调整睡姿,寻找一个舒服姿势,这样身体得到了充实的感觉。我希望,在某一刻,会有一个,慢慢的将我的身体扳直。或者从背后将我轻轻拥抱,我想,这样,自己才会睡的安稳。
我是一个孤独的女子,流浪于世界和城市的某个角落。如果回到多年以前,或者仍旧会是如此。
2.
我又收到轻忻的信了。
我跟轻忻一直以书信来往,虽然手机早已普及。只是我们也许都属于那种怀旧的人,永远的惦记着一些古老的,悠久的东西。除了必要的事情,我们会打一通电话,其它时候,一直以书信来往。
她说,也许这种方式早已被人所不屑,觉得浪费时间。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用笔在纸上慢慢的写,把一张空白的纸张一点一点的填满。然后寄出,希望和期待还有古老的,在这一刻开始涌现。
像是尘封了很久的东西,一层一层的揭开。心也会随着脚步缓慢走远,曾经遗忘过的瞬间被再次记起。
十五岁的时候,跟其它班级的同学开始写信。
当我收到这种信件,粉色的信封内夹着一颗被折叠成心型的信纸。粗糙的螺纹表面,还未曾打开,便嗅到一股浓郁的沉香。对,是沉香,并非轻的像是烟雾一样的香气。是沉沉的,厚重的像是暴雨前的乌云,伴随着久违的懵懂季节。
觉得心是会飘起来的,至今为止,那股香味仍旧令我沉迷陶醉。
很多话语,是不能被讲出来。总是会被不经意间的遗忘,于是开始写下来,一些些的记录,构造一个记忆的片段。
很多年后,只有我跟轻忻仍旧保持这种联络方式。
她在信中说,小希,最近怎样。我不记得多久没跟你联系过了,我并不喜欢打给你电话,可是,我还在忙碌着。又没有时间写信给你,如今,终于偷闲,趁着好不容易休息的一天,写信给你。
在这边的日子过的很忙碌,虽然我所做的事情并不算多。只是在夜晚的八九点到后半夜的时间在酒吧里唱歌。按销售情况给钱,虽然并不算太多,但足以让我衣食无忧。其它时候,无事可做。
可我总觉得自己是一直在忙着的,一直的停不下来。
写到这里,或许我该好好想下了,因为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我停下来了很久很久,我要想想是什么原因。
看到这里,我稍微停顿了一下,望着窗外的天空。灰色的大片云朵聚集在一起,或许是该下雨了吧。忽尔出现,忽尔消失,琢磨不定。
轻忻这里的笔迹有些凌乱,或许是在想些什么东西。后面的标点符号很重,像是被画了一重又一重的。这是她的习惯,记得以前的时候,她写东西,想不到了,就开始在后面用笔一次又一次的点着,重复的刻画。
周而复始的遁寻轨迹,恒古不变的行走着,思考或许在某一刻能够脱离出来。重获自由。
想到这里,我继续看下去。
嗯。。。也许是我流浪了太久了。觉得自己一直停不下来,像是我从一开始就参加了一个马拉松式长跑,努力的按着自己的目标和方向前进。能这么说吧,是人生方向,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
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不是么?从一开始,我就想自己生活,世俗的规则过于苛刻,像是枷锁一样。从六年前开始,我就一直想要逃离。逃离那个家庭,逃离出那个地方,到一个自己谁都不认识的陌生所在。
可是,跑的久了。我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方向,我只是一味的过着放纵不羁,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有些所谓的不务正业吧,可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这才活的出自我。
我想给自己的灵魂找一条出路,或许路太远,没有归宿。可是,我只能前往。
九月,我会找你。想你,小希。
没有日期和签名,这是她一惯的风格。因为她说,她觉得必要那么认真的计较这些,只要你心里有我,就会知道我的。
这是自从五个月后,她第一次来信。久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并非我不想找她,打她电话也许是可能的。不过,如果她不想让人找到她,就算你翻遍全世界也没用。她会像蒸发一般,不知所踪。
我也舒了口气,终于能得到她的消息。
不过,隐约觉得,似乎她有什么事情,一直不肯说出。也或许是我多想了,她这么有想法的人,若她不愿意,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把信放在桌子上。然后将原味的咖啡豆放在那里煮,直到一大杯的水变得浓黑,原味的浓香飘散到房间每个角落。
随着一杯杯浓苦的咖啡下肚,坐在阳台上,对着远处发呆了很久。久的我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黄昏的时候,果然是最美的。住在高高的楼房里,虽然高了些,亦有得有失。却能够将景色看的更加明了切实。
天气多云,气温不算太高。阳光收起了平日的暴戾变得柔和起来,呼呼的风将白色窗纱吹的四处舞动,像极了断线的风筝。
没有轨迹,肆意飘荡。
这时,我又想起轻忻来。
3.
也许有的人生是注定的,天生便只能是如此。在某些时候,命运便设定了规则,该如何的行走,哪个方向。就像极了方程式一般,只有经过某个点之后,最终得到的答案相同,这样,才算是正确。
然而总是有些生命是不完整的,从一形成就开始了严重的缺陷。这样,在以后的时光里,她该哭的时候不会哭,该笑的时候不会笑。那么,她有残疾的嫌疑。
我从小跟轻忻住在同一条小胡同内,一同上学,放学,同一个年级。不同的是,她家境富裕,父母都是生意人。她注定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并不一样,家庭属于一般情况。虽然不会过于丰富,但亦不会寒碜。
她比我大一个月。却仿佛是隔了一个年代一般。
她的洞察能力,她的思维,若不是一个太过于年轻的身体承载着她。她完全是一个成年人。
我在学校是一个乖乖女,同学中的好学生,考试每次总会拿到奖励。她却不同,除了举办一些典礼活动的时候,她会去唱歌,并且非常好听。其它的时候,上课睡觉,抽烟,打架以及对某些认定事情的固执。思想永远的飘忽不定,仿佛是一阵风,轻的无法琢磨方向。
尽管如此,她却对我很好。仿佛是女生天生的母性所致,她比我大一个月的时间,却懂得更多。又或者是她的父母忙的根本顾不上她,同学跟老师并不看好她,只有我愿意听她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语言。尽管,很多时候我并不能评价或者对她说些什么,只是一味的傻傻点头。她对我家人的礼貌尊敬,比如我非常喜欢她。她总是微笑着说,小忻,下次有空了来我家玩,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时间的脚步走的越来越快,有些生命中,某些隐藏很久的性格凸显的一览无余。
星期六的时候,轻忻来到我家。用她一惯的神秘和成人化语言支开家人。她悄悄对我说,小希,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去不去?她侧过头,浓黑的头发遮住正在闪着光亮的半个眼睛。
什么地方?我把手中的书放下,仰过头看她。
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啦,以前我经常去的,有很多你没见过的东西。现在刚刚入夏不久,那里更是好看。去不去嘛。她用眼角的余光不时的瞟向我,故做神秘的样子。
很远么。我睁大眼睛,对她所说的地方表示好奇。但又怕太远,到时候回来晚了,家人会着急。
不会很远啦。走走,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准备拉我起来。
嗯。确认她不像说谎的样子。我开始点头。看着她的目光,她眉间的那颗黑痣,在她晰白的脸上显的很是突兀。一点的黑,而后慢慢扩大,逐渐变成一个黑洞,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吞噬着周围的黑暗。
我一阵眩晕。
直到多年以后,想到她,仍旧需要从那一颗黑痣记起。而后慢慢延伸,再到眉毛,眼睛,头发,脸颊。然后,整个人就慢慢的浮现出来。
这过程是缓慢的,并且不时的会忘记。
她带我坐上汽车坐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上当了。可是,想要回去,需要很久的路,并且我并不懂得该如何回家。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跟她一起。
她带我去的,是一片山林荒野,一个巨大的倾斜山坡。上面有无数的青草跟不知名的花朵,似乎与世隔绝了很久一般,未曾被打扰过的一片净土。各种颜色,飞舞的各色的蝴蝶,新鲜的空气和蓝的令人寂寞的天空。
而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世界,纵使小的时候,亦是安静的观望。却未曾见过这般景色。
很久以后,我也开始渐渐放开,跟随她一起奔跑和叫喊。孩子的纯真心情,在这一刻得到完美的释放。
许久之后,跑的累了,就躺在满是青草的地上休息。枕着双手,望着天空大朵大朵的白色云彩,不停的漂过。它们是如此的轻盈和美丽,却从不停留,无法寻找到另一片与它相似的影子。
轻忻歪着头说,小希,其实,我是骗你的。这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只是曾经心情不好的时候到处坐车游玩,偶尔看到过。便记了下来。她满脸坏笑,一点也看不到丝毫的忏悔之意。
怎样,还不错吧。看把你也乐得。她得意洋洋的向我炫耀,嘴角努在一起微微上翘,眉间的痣随着眉毛的蹙动起伏不定。
我张大嘴巴。侧过头的说不出一句话出来,开始为自己的冒失后悔。如果回去晚了怎么办,家人会很急的。我急急的问她。
切,乌鸦嘴。她不屑的看着我,不会的,你要相信我懂吗?她伸出食指,用力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我被她暴力屈服,只好跟她一起躺在那里无奈的看着天空发呆。
忘了多久的时间,也许是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她问我,小希,这里美么?
那时候,我的困意上来,随口回应她,嗯,美。她并不介意,仿佛早已经知道答案,又或者是对我的这种回答已经免疫成习惯。
我也觉得很美,至少,没有任何的约束。不会看别人的眼光,不会去想明天该做什么,这只是属于我自己的世界。任何的事情都能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来做,在这里,我是自由的。
仿佛是她在自言自语,像是一直说给自己听一样。不过,也是了,因为我已经快要睡着,并且与不与她回答都是一样。
她躺仍然静静的躺在那里,我想,在我没有找到一个归宿,飘忽不定的时候,我会一直的流浪。她说完,随手抓过一把开的正旺盛的花朵,用力的掐着,直到手心流出绿色的液汁。
松开手,残缺的花瓣被吹来的风带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那天,我们都在草地上睡着。直到醒来,天已经黑了,她一直的安慰流着眼泪的我,想坐车是不可能了,靠着依稀可见的点滴星光,慢慢的往回走。
于是,昏暗的夜晚中,两个不满十四岁的孩子在下游荡。乡间的小路上,脚踢过的小石头飞快的冲进草丛中,发出簌簌的声音。极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
从那以后,再没有遇到过如此和平安静的夜。
回到家中,已是接近半夜。两家人都急的不可开交,看到我们更是悲喜交加。而后,难免一顿训斥。
轻忻却振振有词,是我骗小希跟我出去玩的,她不知道有多远。然后坚决的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准备说,是我们一起。却被她狠狠的掐了一下,只好默不作声。
结果就是,她被狠狠训斥,罚一个月不准出门。而我,则成了无辜的受伤者。
如果不是那件事情,或许日子仍会像如今这般闲暇悠然。
轻忻的父母长期生意,加上两人经常无法在一起,一两个月不能说上一句话。终于,父亲有了外遇。
当年轻漂亮的出现在她们家的时候,仿佛是平地炸雷。她的母亲瞬间崩溃,几人开始大吵大闹。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只有轻忻,她安静的站在墙角冷笑着看着他们。像是正在看一场木偶剧一般,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无关,而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
自始至终,她没有一句话。
当法官问她选择跟随父亲或者是母亲的时候。她都拒绝了,她说,从一开始的时候,你们只把我当成摆设,从没有需要过我。而以后,我亦不需要你们。
果断而绝决。
而后只得重新商议,将她寄养在一个表叔那里,每个月寄给她一大笔费用。也许曾经爱的不够,如今只剩下残缺,而所有能够拥有的,所有能够弥补的。只剩下金钱。
她开始逃学,时常不上课。直到最后,离家出走。
她给我写信,却从来不写上地址。这样,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只是知道,她在世界的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4.
这个月,我一直的保持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声怕她在哪个时候打来了,我没能接到。
直到九月二十号的半夜,电话声响起。我知道,一定轻忻她的。果然,刚接通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小希,我想你了。
她的感情从不对我掩饰,永远是这么直接。纵使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却从不重复,不会觉得过于频繁而变得麻木与习惯。
来抱抱,我说。
抱抱。
她回应我,然后又道,我知道你肯定还没有睡着的。我快要到你家了,你需要下来接我,好吧。
真的?我喜出望外,没想到她会选择性的在半夜时候到达,更没想到,她会这样快速。我简单的收拾一下,换了衣服便来到小区亭子里等待她的到来。
深夜的一辆银色的士停在小区门口,从上面走下一名年轻女子。灯光下,白色的蕾丝披肩被风吹的开始飘起,七分长的深蓝色牛仔裤,已经洗的泛白。一头如同海藻般的头发披散开来,手腕上有两个明晃晃的银蜀,折射着光亮。她手里拿着一个浅黑色小挎包。
我知道,这一定是轻忻。于是,我迎了上去。
从她那年离家出走,到现在为止,除了偶尔她寄相片给我。似乎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了,可是,一个人的无论相貌如何的改变,但她不羁的个性仍然使我记忆深刻。
我依旧认得她。
她变得很瘦弱,脸形稍稍变得有些尖,并不像从前一般圆润。神情依旧如同曾经,抖擞中略带些慵懒。眼睛因为消瘦而变得更大,漆黑而明亮。如此普通的一个女孩,只有当她盯着你看的时候,那双眼睛,那些表情,才能够感受到她与生俱来的张扬和桀骜不驯。
小希,抱抱。她开始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伸出手臂轻轻环过我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摸索着我的后背,像是一个母亲正在抱着一个婴孩一样。
抱抱,我说。同样的伸出手去抱着她。
我发现,她并不是如同我想像的一样,带着大包小包的衣服。我有些奇怪,小忻,你没有带衣服么?
是的,她坐在那里低下头。用手拨弄着手腕上的银蜀子。
我并没有打算长住呀。她抬起头,微笑着对我说道。脸色舒缓开来,眉间的痣似乎越来越大。
在你这里呆一两天,然后,我就会去H市。她伸出手环过我的手臂,像是孩童一样用头靠在我的肩膀。眼睛却望着远方的灯光,看着很遥远的方向。
你有些累了吧,走我们先回去休息。
嗯,好。
洗手间传出哗哗的水声,她在洗澡。我则为她找出我的睡衣,放在洗手间的旁边,告诉她。然后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她很快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似乎还在冒着蒸气。她穿着我的宽大的睡衣,似乎很不合身。因为我喜欢比较宽大的衣服,睡衣也不例外,这样,睡觉的时候会舒服一些。而轻忻本身便没有我高,属于身体瘦小那种,穿上后更显得无辜。她并不在意。
看到她出来,我歪过头说,你想喝什么饮料。
哦,有没有冰冻的啤酒。她没有看我,随口答道。我从冰箱中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而后,我们两个就这样子坐在地板上。她靠在我的肩头,然后另一只手拿着罐装的啤酒。当冰冷的液体涌进胃里,全身的毛孔为之一缩,而后一股气流开始冲击。很刺激的感觉。
她从来只是说见到的一些奇怪事物,生活中的一些感受。而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从来不说。
后半夜的时候,宽大的床上轻忻像只小猫一般蜷缩在我的怀里轻轻睡着。我只记得,曾经只是她一直的在照顾我,从来不曾见得的她这般模样。或许长久的孤独生活令她的内心发生质的变化,受到的重创愈多,所敢面对的事情越少,直到最后的不敢直视。
我不知道,她亦不会告诉我什么。或许,她比我更加的缺乏安全感。
多年的感情,并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去表达。简单的一个拥抱,或者是一个动作眼神,足以释然一切。我们并没有谈及过多,只是两个人默默的喝着冰冻的啤酒,感受着冰冷和气流冲击胃部带给的快感。
半夜的月光明亮柔和,静的像是一片没有波浪的湖水。很久未能感受到的夜晚,在今天,终于隐约可见。
窗台上的一盆羊齿植物,叶子被风吹的轻轻摇摆,仿佛在努力的伸出头去窥视窗外的黑暗。
第二天,我们一直的睡到临近中午。天气变幻无常,此刻开始下起蒙蒙细雨,北方的这种时候总是略带些凉意。吃过饭后,轻忻执意要走,说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如此坚决,我无法挽留,只能随她。
打的士送她,狭小的车厢里窗户外面的天空是灰色的,不时有雨水在玻璃上流下。轻忻伸出手,隔着玻璃抚摸过它们。
她突然说道,从天空落下来的那一刻,它们该是多么。没有疼痛,没有眼泪,只有自由。
我微笑,沉默不语。空气变得凝重,多了些诡异的气氛。
到了车站,轻忻手里拿着她的小包,仍旧穿她的衣服。原本担心她冷,给她穿我的衣服她拒绝了。
她说,小希,我要走了,不过,别难过,我们应该会很快见面的。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是孩子般无邪。雨水并不大,我们并没有撑开伞,蒙蒙的淅沥小雨将她的流海打湿,成一条条的形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只有偶尔看你的时候,眼睛才会是亮的。
嗯。好的。我用力点头。不想给她看到自己的难过,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却是如此的短暂不堪。
来抱抱。她伸出手臂环过我的肩膀。
抱抱,我说。与她相拥。
她松开后,用手将我贴在额头的头发向后拢了拢。再见,小希。她笑了笑,转身离开,向车站入口走去。
她没有回头。
我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接她消失在稀少的人群中,再也看不到。我心里突然一阵难过,眼睛变得模糊起来。
天空依旧灰暗,分不清的颜色。她离开后,我仍然要过我的孤独生活,依旧需要继续。
我开始一阵长长的惆怅。
5.
我不知道会多久再次遇到轻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九月离开,当十月即将过完走进十一月的时候。她在半夜时分突然打来电话,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她一般不会主动打电话给我。
我说,喂,哪位呢?
是我,小希。那边的声音低沉,是轻忻,却与平时她放肆简短的声音截然不同,像是一只受到重创的野兽发出的痛苦低吼。
怎么了,轻忻。我瞬间慌了,正处于朦胧中的睡意被急促的音调所清醒。仿佛是一个晴天霹雳,将正处于安静适宜中的自己整个神经为之一颤。
她是从来不会在其它人面前展示出她内心的软件和恐惧,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没有这般的难受过。就算当时面对她的父母分离整个家庭即将解散的时候,她亦不会将她内心软弱展露出来。
像是全身围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她深深的躲在里面。只露出一张平静而淡然的脸,还有那双深邃的像是遥远陌生的夜空一般的眼睛。而冰冷的钢铁,是她唯一的守护。
她变得不轻易相信其它人,不轻易的将自己软弱的内心暴露出来。小心翼翼的跟着世界保持一段细微距离,并不遥远,却是很遥远。
她缓和了一会,顿了顿说,小希,你先别问了,好吗?然后沉默。
嗯。。。我刚想再次问她,见她如此,只好作罢。因为就算是再怎样的深入,她如果不愿意说出来,没有人能够强迫的。
好吧,我说。那你现在怎么样了?这总可以告诉我吧。
我,很不好。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又开始沉默。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说道,你来,好不好?我需要你!
然后她报了地址给我,我很快记下来。晚上就开始准备,等于早晨的时候,给杂志社请假后开始出发。
当我独自踏进车站,看着拥挤的人流像是急湍的河水不断的冲击。两两或者几个人在一起成一个小堆随意坐着。而我,我依旧是一个人。
背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简单的放了几件衣服,一些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书和几件小零食还有一瓶矿泉水。
长途客车在漫长而蜿蜒的公路上行驶着,车厢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时候会冒出零星的食物气息,或者是睡眠中人的呓语。司机安静的盯着前方,方向盘在他手中操作自如。只有玻璃上会被凝成一片片的雾气,外面蒙蒙的,任何东西也看不到。
一如既往的茫,还在漫长的时光中等待前行。
抵达轻忻所在的城市,已是晚上八点。夜晚车站广场中间的灯照的四周明亮,一种刺眼的亮。有推着车子走卖食物的小贩,车子上的锅炉散发着食物饱满润泽的气味,仍有数不清的人在广场漫无目的的游荡着。不知道哪里能够停留,哪里才是方向。
等到麻木后,一切的奢侈与期待都不复存在。
身体的僵硬和语言中略带的默认与习惯,眼神索然,平静如同一潭死水,黯淡的像是冬季漫长的灰色天空。
直到心如死水,才会。
穿过熙攘的人群,道路拐角的垃圾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糜烂的发霉气味,我忍住气息走过去,拦一辆的士坐了进去。
6.
当那扇暗红色略有些掉漆的门被缓慢打开后,我又看到了分别几个月的轻忻。
她未将头发扎起来,长长的蓬松着如同海藻般随意披散。脸色稍有些蜡黄,像是久久的封闭在黑暗里未能见到阳光一般显得阴暗。脸型很尖,比起上次相见更加消瘦,却使得眼睛变得更大。神情颓然。
穿灰白相间的薄毛衣,手腕的袖子被浅浅的挽起到臂肘下面。穿一条宽松的浅灰色粗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棉拖鞋。她依旧是这样子,喜欢随意的穿着,从不让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受到束缚,张扬而孤傲,并不管他人如何的看待。
看到我时,她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开始充满活力,瞳孔放大,然后眉毛跟着扩展开来。这时候,我看到了那颗痣,随着眼帘的跳动不断起伏。
她说,小希宝贝,你终于来了,想死我了。于是迎上来,伸出手抱住我,隔着衣服,我感觉到她手指和皮肤传来的冰凉感觉。像是正在抱着我的,不是一个有生命的鲜活生命,而是一具冰冷尸体。
我也伸出手抱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头,摸索到她的脸上。手指贴着她的脸感受着那些些冰冷的温度,仿佛正在抚摸一座雕像。
心中隐隐作痛。
我也想你,我轻声说。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寻找一丝暖意。然后放开她,盯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
小忻,你瘦了好多好多。我怜惜的抚摸着她的冰凉脸颊,你怎么能这样子,这样不好好的照顾自己。
可是,我不也没办法么。她笑了起来,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人总是会生病的,像它要来,谁也挡不住嘛。对不对?她开始反问我。
可。。你应该好好照顾自己的。你这样子,我会心疼。我微微皱起眉头,拉住她的手。
好啦好啦,小希宝贝。我没事的,真的没事。我只是可能比较忙而已,然后没注意,就这样子。
那时候很难受,我想到了你,我只是想让你来陪陪我。她沉默一下,抬起头望着我。
我会的,我会好好陪你。把我们离别这么多年的时候都补偿回来,好不好?
好,她欢呼起来,笑容无邪的像是个孩子。
轻忻住的地方是郊区,人虽然并不算很多,却是异常安静。绿化的地方亦是不错,走下楼去,前方街道两旁全是一排排的大棵梧桐树。宽大而厚实的枝叶,斑驳的树干带给一种沧桑感觉。
吃过晚饭时候是早的,因为黄昏时候的夕阳仍旧以柔和余光弥漫过整个世界。一种沧桑平静而又充沛的美,也许只有心中空洞的人才能够体会。
我与轻忻走出房间开始在街上散步。由于郊区人本身便是比较少,车辆几乎看不到,我们放肆的在街中间任意穿行着,像是在寻找着儿时的那种心情。行走在梧桐树投下的巨大阴影下面,有些许被风吹落的淡黄树叶。天气并不算太冷。
只是凉,一种柔和淡雅的凉,自然而然的。并不需要刻意的去感受,去触摸,心中亦是释然。
走的累了,在路边的草地上随意坐下。天空依旧晴朗,大片大片的云朵聚集在一起,与西天边际的夕阳余光做作,染成了火焰般的红色。我们都躺下来,静静的看着天空。那种陌生而遥远距离,那些丢失和被永恒记录下来的。发生在某些角落和山林里的一段段鲜明记忆,彼此沉默不言。各自想着,凝视着极为渺远的时空。
如果不是轻忻突然的倒下,或许某些事情就像是被藏匿在角落里的独孤阴影,永远的不为人所知道。
7.
这天晚上的时候,我照例的陪轻忻出来散步,虽然在不停的缓慢走动中,大多数的是脚踩过落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响。或者是风吹过树叶的哗哗声,我们只有偶尔的会交谈一两句,只需要彼此的一个眼神或者动作,亦明白对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或许这是源于长时候相处下来的默契吧。
只是,我并不认为我是很了解她的。想到她,我总是会被动的迷失在那颗黑洞之中。漆黑,阴冷,孤独,渺茫,这是我所能够得知的感觉。她的平静表相之下,所隐藏的阴暗汹涌澎湃,也许会在某个时候突然迸发。这些能量足以将世界淹没。
我能抱着她的身体,手指触摸到她的每一寸皮肤。只是,它是没有温度的。
当我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轻忻毫无预兆的突然倒地。像是一节木头一般直直的倒在地上,身体与地面接触时候发出沉闷的声音。我整个灵魂突然的一个激灵,像是冬天里突然遇上了一阵大暴雨的突袭,变得惊慌失措。
小忻,小忻,你怎么了?我半坐在地上,费力的将她的上身抱在我的怀里,轻轻的摇晃着她的肩膀。
叫了她很多遍,她依然无反应。我只好赶快拨打电话,稍时,救护人员到来将她送至医院。
我在病房外面焦急的走来走去,当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遍的时候,或许我已经记不清了。这时候,房间门打开,一位医生走了过来直接的问我。
请问你是病人家属么?他用手扶了扶眼镜,将口罩摘下,露出他洁白的牙齿。
嗯,是的。医生,她的情况怎样了?我们虽不是姐妹,却形同姐妹,况且她现在的这种情况,更令人着急。
这样吧,来我们到办公室详谈。医生点头示意我随他去办公室,我跟了上去。
医生,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是怎样了?我再次询问,情急之下,根本没有想过多,甚至未曾礼貌性的说“请”之类的词。
我实话告诉你吧,她病的很严重。因为通过检查之后,我们发现,她是刚做过人流手术,需要大量的营养物质和休息来补充体能。而她,目前缺少的可怜。可能需要住很久的院而且要加以悉心调养才会恢复。他说完,抬头望着我,欲言又止。
当我听后,一阵头大。人流,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的,这是什么情况,我仍旧沉浸在不断的猜测和怀疑之中。过了一小会,他停顿下说,嗯,她的那位有没有来?
哪位?哦哦,还没有。其实我并不知道,她从来不会告诉我这些,我只好欺骗医生。
嗯,是这样啊。她应该堕过几次胎了,以后要多注意下,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况可能对以后生育问题会有很大影响,甚至可能再无法生育。医生盯着我,然后点头。
我说谢谢你,我知道了。然后赶快离开直接奔她的房间。
我轻声走到她的病床旁边,她的手臂上还插着吊针,水瓶正在一滴滴的进入她的体内。而轻忻,却睡的很是平静安稳。
我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坐在旁边椅子上默默看着她。她睡着的样子,很是平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眉毛微微的皱起。
心中疑虑,有种想叫醒她的冲动,转眼想下,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就这样,不知道坐了多久。
医院的深夜很是安静,除了偶尔从其它房间中传出一阵的咳嗽声,或者是走廊里一阵走动。仿佛一切都停止了,感觉不到声音,感觉不到眼泪。能有的,只是茫然与失望。
房间开始闷热,我缓慢起身轻揉着身体由于长久未能调整姿势而变得僵硬部位。拉开窗帘然后打开窗户,一阵凉风吹来,清醒许多。身体亦变得畅快,被闷热空气禁锢的内心正在缓缓退去,变得逐渐轻松。
午夜一点,街上的行人早已散去,剩下的是街角上仍然呈亮的路灯和两边的高大树木。细微的听到树叶落地后被一阵阵风吹的哗哗响。寂静而清冷。万家灯火,早已陷入安静的沉睡之中,在某个角落,某个平淡的所在里,享受幸福和温馨。
空荡的街景,又该何去何从。
不管如何,仍要这般的生活下去。是否痛苦,是否孤独还是寂寞。需要赚取一定钱财,需要迎合大众化的口味和意愿,在不同的人群之中抱以微笑。只有这样,才得以在世界间存活,不被世界所遗忘。
人一生,究竟是为的什么。拼命赚钱,获得巨大的利润和生活的优越性,是为。或是在某些领域得到一定程度的认可,权威。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是,我只是想过好自己的简单生活,随心所欲,随意而为。不去盲目追随,安静而祥和自然。
故此到如今,我仍然没有目标。
也许安静的时候,会让人想到很多很多的事情。还有那些黑暗的夜色,弥漫着,冷清的街景,不免使得人感怀。
瞬间多年,经历沧桑。我还是我。我,却不是我。
8.
我依旧感慨万千,当转过身的时候,轻忻早已醒来,正躺在那里侧着脸微笑的看着我。
你什么时候醒的,小忻。我轻轻走过去,拉着她的手。
醒了好一会了,那时看你正在对着窗外想些什么,我便没有叫你。她的手上微用了些力气,反过来握住我的手。像是正在激吻缠绵中的一对情侣,舍不得放开彼此,好似要将彼此融合在怀中一般。
我没事呀,只是房间有些闷热,想透透气而已。我笑。
你感觉怎样,好些没有?然后我关切的问她,坐在她的身边。
嗯,好多了。她的嘴角浅浅翘起,对我微笑示意表示感谢。谢谢你了,小希,她重复。
傻丫头,别想太多了。
我停顿了一下,想到医生对我说的那些话。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该如何问起,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种方式问她。亦或者说,如果开口了,是她的事,又该会出现怎样的一种情况。
很多事情必须的要考虑清楚,发生后会出现怎样的结果。一些些原因跟结局往往都是相连的,开始总是美好,结局却让人黯然。
没有故事是完美的,没有人能够陪你到最后的。而在几多年后,能够想起的,能够陪伴的。只是回忆还有无限落寞。
或许已不再记得,甚至连当时的身体气味,头发上的香味,以及彼此皮肤的温度和触碰时候的感觉都已被时光所泯灭。
时间是可以忘记一切伤痛,又能带来一切伤痛。总是在不断的重复演绎一些故事,疼痛到麻木,而后绝望。
我不需要。像是水中寂寞游荡的一条小鱼,没有眼泪,亦不会哭泣。
这样,没有爱情,从来不会失望。
我没有再说话,可是我看着她的眼睛,显然在等待要她告诉我些什么,意图明显的表现出来。
她低下头,开始不看我。平静的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收回来自己的手放在胸前,像是正在抚摸着心底的某处伤口,用力的压制着好让它不会再出鲜红的血液出来。
房间的时间停滞了,空气安静的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我们彼此沉默,各自想像。我在期待着她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她却刻意的回避,并不看我。
我只好主动问她,或者是必须问她。我并不想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而独自默默承受,不言不语,沉默的像是一个密封的罐子。
小忻,我打破沉默,终于开始准备问她一些东西。
嗯。她应我一声,她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身体竟然少有的颤抖一下。我开始有些不忍心了,但是,一些事情总要面对的。纵使是最痛苦的仍旧需要正视它的存在,一切无可避免。
医生告诉我结果了,嗯。。。还有一些导致这样结果出现的原因。我并不眨眼,一赴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看。
她不说话,也不看我,固执的将头扭向一边。
我终于狠下心说下去。
医生说,你是因为做几次的流产手术,而且并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留下的后遗症。如果你再这样折腾自己,以后会导致终身不育的可能。你懂么?
她紧紧咬着嘴唇,手指握在一起。苍白的脸上开始阴晴不定。
我想知道,为什么?
看到她痛苦的表情,我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太残忍了。感觉像是正在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严刑逼供一个瘦骨嶙峋的可怜犯人,虽然她犯的并不是什么大罪。
她不语。
我终于心软,不再逼问她。
我说,我要你快乐和起来。明白么,小忻。
我伏下身来,用脸贴在她的冰冷脸颊上,她突然紧紧抱住我。这一刻,我们是沉默的,也许了解了彼此心间的一些不安,那些脆弱和短暂的失控会在一个点上被释放出来。
她坚强的外表,像是她的外壳。
我知道,她的柔软而脆弱的灵魂躲藏在里面,小心爬行。
有些人的生命是孤独的,如同一个晴朗天气中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永远的是潮湿和冰冷的。
9.
在这照顾轻忻的这些天,仿佛是一个漫长的迷惘时期,每天除了在医院照顾她,然后吃饭,睡觉,看无聊的电视节目。有时候会偷闲坐在房间或是公园里看带来的几本书。
对着轻忻,我就开始微笑。我了解她的动向,却仍旧不知道她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
黑暗里,对着窗外的一些夜色。黑暗是能够带给孤独所在的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很是迷恋。
这时候,我是清醒的。对着外面的孤独夜色看了很久很久,朦胧的灯光与夜色交缠在一起。房间的钟声响起,我发现内心非常的冷静。
轻忻住院的里子里,每天我需要自己在空荡的房间里入睡。没有声音,没有思想,开着空调的房间里,我感觉自己的生命开始停滞,血液流动的速度变得缓慢。
万籁俱静,整个身体被失聪般的包围着。躺在床上,观望着自己的孤独和寂寞。
如果我的背后有一个男人,他在我睡着的时候将我蜷缩的身体扳直。抚摸着我的脊背和膝盖,一寸一寸的温柔抚摸过去。或者是张开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将我抱在怀里,让我感到被包裹的知觉。
我害怕由于长久的蜷缩的姿势而变得扭曲僵硬的身体。
这样,我整个身体才会放松下来。得到安全。
有时候独自在家喝酒。
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头疼的快要炸开,这时我看到自己醺然的脸,红的像是一朵盛开的蔷薇。
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清水打在脸上,然后用手抹去。我感到脸上和身体所散发的燥热。
我想,我在等谁呢?
我是在期待着什么。
10.
一个星期之后,轻忻出院。
吃过晚饭,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昏黄的路灯下散步。踩过的树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起,她牵着我的手并排向前漫无目的的走。
仿佛一切未曾改变,又似乎是哪里已悄然改变。或许是地上的落叶增多了不少,树枝间变得越来的稀疏,突兀的姿势伸向空荡的天空。
回到家后,轻忻踢掉鞋子开始洗澡。卫生间里哗哗的放着水,我则是倚在阳台的护栏上看着城市的远处。
护栏的合金栏杆已经有些发暗,像是一段掩埋在土层中很久的铁皮一样。有风吹过,穿梭在楼层之间呜呜作响。
没有什么能比此时显得更加空旷。
当轻忻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地板上看电视。她穿着黑色的内衣在地上走来走去,黑黑的头发还有些湿,脖子上的水珠正在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喜欢上这种辛辣而令人为之着迷的香味,略带些。
天渐渐变暗,黑暗如同帷布一般笼罩过来。
世界安静,偶然有车从街道缓慢穿过,听不到声音。像是儿时喜欢看的皮影戏一样。我一直不懂得,为何那些熟悉的影子会一直做着快乐或者悲伤的动作却没有声音。像是天生的一种残缺,而那些性情也只能如此的表达出来。
轻忻依旧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昏暗的房间影子变得模糊起来。我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
我听到一丝沙哑而的声从房间的某个幽暗角落漂出来,如同山涧的溪流正暗自穿越密集的枯萎树叶,终于在某个地方冒出来。暗无声息。
她沉默的忙碌着,并不抬头看我或是跟我悄声说话。我亦不懂得她想要做些什么,仿佛房间里到处是她的影子在徘徊不定。她的安静外表,内心总是能够想到和猜测一些事情,而所有能够领会到的并不表达出来。只在心里暗自汹涌澎湃,一层叠着一层,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终于在某一天的时候,重新见到她。她与曾经的截然不同,那些个有月亮星星明灭不定的夜晚渐渐失去一切光亮,茫然失措。剩下的是无尽的黑暗和平静,如同正在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需要重新穿越这一个黑洞,前方未知的恐惧与茫茫。
而我始终无意间窥探,得知一个新的境界。前方茫茫,穿越之后,原先的天和地已经不再了,这是一个崭新的天和地。
是一些轻音乐,又像是一些哀怨的舞曲。她有时候会轻声的嗯嗯跟着哼唱几句,大多数时候仍然一个人忙些什么。
小希,小希。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她在后面叫我,我回头看她,然后走了过去。
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微弱的光亮不停闪烁。然后我不断的换台,寻找一个令自己满意的节目。
你喝些什么?她打开冰箱轻轻问我。
嗯,随意吧。我一直在寻找着令自己满意的东西,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回应她。
她递过来一罐冰冻的啤酒,我们坐在地板上。天气已经开始变凉,我们早已在冰冷的地板上铺上一层泡沫垫子,隔开潮湿坚硬而又冰凉的地板。所以并不觉得冷。
她喝酒,眼睛微微眯起来看我不断的重复电台。房间的光亮明灭不定。
一股冰冷刺激的感觉从喉咙冲到胃里,瞬间冲击全身。或许如果在某个特定的季节环境里做着更加刺激的东西,总能够更深刻的体会这个季节与其它的不同。
我呛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我侧着身子对她,沉思了好一会试探性的说,小忻,我打算明天离开,需要回去工作。你知道的,我的假期并不是很长。
我听到咕噜咕噜的酒进入喉咙的声音,她连续喝了几口,然后停下来盯着我。
这样子的突然,也许会给她带来一些伤害,只是很多时候我们总是这般无奈。想做一些事情,或者是时间,或者是其它的一些因素总不能许允。先天性的匮乏很多东西。
我想,她能理解的。
嗯。我知道。她平静的看我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我不知道该不该问她那些事情,或许她是不会说的。她直视过的眼神令我有过多的不忍和不愿再揭开她的疤痕。
叹了口气,我说。小忻,我并不知道以前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一切都过去了,你需要放下它们。还有很漫长的时光需要等待和走下去,无论怎样,不是还有我在么?
我伸出手去,拥住她的肩膀,给她一个短暂的依靠和庇护。也许她在此刻是脆弱的,虽然依旧为那些表相里附带的坚强所隐藏。好像是正在穿戴了一件厚厚的盔甲,坚硬冰冷,能够抵挡所有外来的撞击。用来保护着藏匿在下面的柔弱的小小灵魂。却不能知道的是,一场大风仍然轻易而举的摧残一切。
她良久不说话,开始沉默,然后慢慢的走到阳台对着外面的世界安静的看着。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或者是能够看到什么,在这漆黑的夜里,有谁的目光能够透过黑暗穿越时光隧道到达另一个地方?为自己的灵魂找一个小小的出口。
我走上去,靠在护栏上侧着身子对她。城市一片安静,似乎在阳光和温暖退去后,仍然无所事事,只是为了等待着新一轮的寂寞到来。
寂寞的风穿越城市间高大的楼房角落,带来呜呜声音和巨的空旷孤独而无法言喻。明灭不定的万家灯火显得更加诡异而神秘,在这时候,世界只剩下安静。
过了许久,当我正准备拉她休息的时候。她却环过手臂抱住我,摆出一副准备长谈的姿势。
她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夜晚某个角落里野兽正在啃噬骨头的声音。点上一支烟,优雅的吐出一个烟圈,缓慢的升向空中,被突然而来的风很快吹散。
那年深秋,我在那个城市与他相遇。
她的声音缓慢而低沉,眼睛望向远方陷入沉思之中。带些许的激动跟失落,仿佛正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寻找一只遗失的物品。
11.
是被尘封在落叶下的记忆,需要摸索和慢慢的翻开。
她的原本幸福家庭在被突然而来的入侵者解散之后,她跟着母亲生活。而她的母亲太过于爱她的父亲,受不了如此打击,在一个夏天的傍晚割开手腕自杀了。
她说,小希,你知不知道一个人静静躺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血液正在缓缓流出,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以缓慢的姿态流失。四周安静,只听到有水状液体流动和越来越微弱心跳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时间静止,鲜活的生命也开始凝固。
没人知道,她带着微笑躺床上安静的离开。
你知道为什么她会带着微笑,轻忻问我。
我摇头,因为我着实无法猜测一个受到巨大创伤的人,为何在离开的时候会仍然如此的显得幸福。
她看到了一些想要看到的事情,在做一个很是美丽的梦。轻忻神秘的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些凄惨的笑。
我明白,那也许是生命极度脆弱时候所出现的迷幻状态。
她开始不再去学校,经常一个人跑到一些不知名的地方。然后也不确定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不再跟任何人联系。
她受了极大的刺激。
家人最后一次找到她,没有办法,只好将她锁在房间里面。她的父亲面色难看,露出一些懊悔神色。她还是逃了出去。
她从窗户那里钻出去,身手敏捷顺着水管下去,然后离家出走。
她说,我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我不记得对他的印象,只是很模糊的知道他曾经在那个家里出入,对他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好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并不存在太多记忆,对他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在他家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一只花瓶,一件摆设而已。
她不喜欢呆在一个与自己仿佛毫无关系的地方,压抑,失落,陌生而遥远。
走的匆忙,为了不再让他们找到自己,不再呆在那个空旷而孤独的地方。她坐上了最后一班开往南方城市的列车。
她记得那天晚上,她并没有带很多东西。除了自己身上的几件衣服跟一些钱,她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在车站众多的旅人里面,她的行李甚是利索。
有各种拥挤的人们背着巨大行囊,或是坐在凳子上,或是直接在地上铺一些东西坐在那里。车站广场很大,在一群群的人中间,她显得孤独。没有人会和她说一句话,远方的小摊位上在卖着一些煮熟的食物,那是能带来温暖和充实的所在。
来到一个不明的地方,世界空荡,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在车上,那一整夜她没有睡着。听着火车哐当哐当的与车轨撞击发出的声响,一次一次的带着她不知向何处。
前方的路也许很远,没有归途。她只能一直的这般继续下去。
次日傍晚,抵达H市。当她走出车站出口的时候,人影攒动,前途茫茫,没有去处。向左或是向右,她亦不懂,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走下去。
晚上九点多,她依然在街上游荡。走到街道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谁在远处放出一朵朵烟花,明亮而美丽的绽放在空中。瞬间闪耀后变得冰冷,归于沉寂。她突然感到孤独,蹲坐下来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后来,她所带的钱所剩无几。只得出去找份工作,处处碰壁。幸好她的歌喉天生圆润温柔,在一家酒吧开始唱歌,得到一些钱用以生存下去。
那年,她十七岁。
她说,也许一些是命中就注定的。就像是你的劫难,你想逃也逃不过。唯有能做的,就是安静的守候它到来。就好像是在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的事情,你只要按着它原本的路线行走就可以了,事实上你也只能这样子做。并且至死不渝。
有些东西倏尔出现在身边,就好像你在每天行走的小道上,暮色四合,四周寂静。突然的发现在某一处的一朵绽放的娇艳的小花,散发出剧烈而刺鼻的清香。而曾经你并未发现过。
可它一直存的,也许会一直不曾出现,也许会在什么时候在某些场景里突兀呈现。而你能做的,只是安静等待。
一片充满着孤独,无奈,空洞,寂寞和怅惘的世界里。众多空虚的人在半夜肆意放纵自己,精神沉沦而后得到一种源于生理上的快感。啤酒,烟雾,吵闹,音响。。。甚多的气氛纠缠在一起。
我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的,他坐在那里像是汹涌浪潮过后平静的海面,我知道那里是安静的。
但绝非是偶然。她说。
12.
那天轻忻唱完歌后,开始独自坐在那里喝酒。剧烈刺激的酒精像是火烧般冲进胃里,全身如同被一道小小的闪电击中后引燃的火苗,渐渐蔓延,终于熊熊燃烧起来。炙热滚烫。
一个穿着整齐的中年男子走向她。他说,嗨,,能一起喝一杯么?这是最老套的交流方式,她已对这些方式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的应对自如。
麻木与适应,有时候果然是这般强力。
她说,好啊。然后微笑着撇撇嘴,狡黠的眼神洞察向着自己走来的男人,然后举起手中的高脚杯对着眼睛正在发亮的男人抬了抬手,仰头喝下。
男人大喜,眼开眉笑,同样的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开始前来搭讪,眼睛里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仿佛是一头巨大凶残的野兽正对着一只柔弱的还未曾知道世界的小兔流着口水。随时都能够将她吃掉。
果然不多久时,男人开始不安分起来。渐渐向她靠上来,笑容也变得猥琐,瞬间面目皆非,目的和意图暴露无遗。揭下身上的一层绅士的羊皮,他就是一条大灰狼,轻忻似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有些愤愤,狠狠淬了一口,不过很快被憧憬的幸福所包裹。
也许因为这样,有祸有福吧。然后正在跟朋友喝酒的他看不下去,出来阻拦。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男人的手,低声喝道,你想做什么。当时轻忻年龄虽然并不大,却对事情很是了解,仍然镇定自若。虽然已经微醉,但她仍旧用力的保持冷静的看着势态,并不说话。
关你什么事!男人大怒,敢管老子的事,滚!一把推走他。继续着自己未完成的事情,想要拉她出来。
他不说话,顺手拿起一个酒瓶,用了几分力摔在他的头上,并且顺便往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顿时血流如柱,整副脸跟头像开了花似的。男人瞬间倒地,捂着脸开始像杀猪般嚎叫挣扎。
老板赶来,示意她先出去,他能摆平。他转身拉上她说,走,跟我出去。不顾她的反应强制性的拉她走出喧闹的酒吧。
身后的喧哗声很快倒退,渐渐远离。他们走在街上,天空晴朗蔚蓝,少有的星点显得更是呈亮。半夜时分,冷风瑟瑟,行人很少,偶尔经过一辆汽车,尖锐的呼啸而过。
这时,她觉得很冷,头脑开始眩晕。
他并不说话,却很快察觉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衫,扶她在路边的草地上坐下。任毫无反抗能力的她靠在自己肩头,用一条健壮而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防止她会随时倒下。
她说,他那一刻出现,好像是一个一直在守护着我的。是我从来未曾有过的温暖感觉,我只觉得安静,觉得很温暖完全没有了防范他的意识和能力。仿佛在他面前,这些意识是免疫的,他是那么的不可抵抗。
我知道,我找到了一个我想要一辈子跟他一起的人。
一直在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曾经亲近的人仿佛都在慢慢陌生,其实我并没有感觉,他们是不曾属于我的,是的,是这样。我一直想要找一个归宿,想找到一个能够停留的地方。
很多时候,在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境。我坐在船上出海旅行,天空蓝的空旷,云像是冻僵似的紧紧依偎着天空,有许多只海鸥飞来飞去,大块大块的云朵飞似的飘向远方。
阳光灿烂温暖,身体舒适。自然总能在一些时候显现出它的优美丽姿势。
可是,晚上船沉了,我也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沉。很多人倏尔不见了,听不到人的呼喊声,我也张不开口。海水冰冷漆黑,我只好一直拼命的游,拼命的游。
没有方向,没有希望。
这一刻,似乎我等了很久了,是的,很久了,可一直没有谁出现。能够给我温暖,给我的灵魂补充充溢的水份。他终于来了,在不经意的某个时刻,他一出现在我身边,我就知道,这一辈子我只会爱他。
13.
半夜的大风骤然吹起,毫无征兆。而城市的意义是能够给予一个家的温暖,可她并没有,只是一个自己租用的狭小房间,只有在阳光火辣的时候,才能挤身进去,光顾她的小小世界。
她一直的颠沛流离,虽然是暂时的定居在这个小小城市之中。经常的出入形色人群与吵闹的世界,看着漫天黄沙飘扬,被卷起飞向远方楼阁,天空瞬间昏暗。
她仍然没有感觉,找不到一丝温暖。好像是曾经她的那些遗失的时光仍旧笼罩着,她走不出来。长时间的阴影和沉默黑暗之下,她犹如一条寄生的小虫,只能躲在潮湿阴晦的杂草腐烂的叶子底下。靠着一些露珠跟腐化的东西为食,终日见不得阳光,一旦暴露,立刻体无完肤,瞬间被灼伤。
正是如此,她不得不于每个夜晚出现,在黎明阳光出来之前归于沉寂。躲藏在那一间小小的房间里面不肯出去,她总觉得房间是如此的大,大的在关掉灯后她找不到方向,摸索着走不到边际。
在大风里,她觉得冷,头疼欲裂并很快醉去,力不从心。只是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手臂,仿佛在这一刻,他就是她的依靠。虽然他们并不相识,只是短暂的接触,只是那一瞬间给她带来的感受那种瞬间的冲击。
她相信他。
他很无奈,只是她像一只丢失了方向的小鹿一般,突然就这样子跌落在他的眼前。他想问她,哎,你醒下,你家在哪里呢,我送你回去。
可她毫无反应,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似乎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他了。半夜三更,总不能将她丢在路上。他静静看了很久,带她回家。
在他的怀里,她温暖的睡去。这么久了,她终于被一张健壮有力的手臂所环抱,靠到他坚实的胸脯上,听到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这一刻对她来说,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一种来自到生命本身的反应,一种陌生的好奇感。好像他是她此时手中的一件最心爱东西,一旦放手就会马上消失。
楼梯的走道上,他放她下来的时候,她突然扑在他怀里。紧紧抱住他,雪白的下巴用力夹着他的肩头,手指在他的背后扣在一起。稍微一下,他开始用力抱住她,将她抵到墙边,用手掌抚过她的细碎头发,然后开始亲吻她。
他是那种笑起来嘴巴会有一个特别弧度的人,嘴唇微微上翘,很是迷人。他一定是个接吻的高手,她这样想。然后还未来的及更加深入细致的想象,他已用双唇将她的嘴覆盖,突如其来。
像是一场暴烈阳光后突来的倾盆大雨,所有的戾气和闷热被冲洗干净。她是这样的快乐。安静的享受。
黑暗里,她的长长睫毛微微跳动,然后她轻轻睁开眼睛。她想看他接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是不是跟他微笑的时候一样迷人。
她睁开大大的眼睛后,看到同样的一双眼睛正平静的盯着她。她突然莫名的开始笑了,很甜的笑了。
洗过澡,她清醒一些。裹着浴巾躺在被窝里,这是他的床,宽大舒适,跟他的家一样,很大的一栋房子。
她听到洗手间里发出濑濑的水声,回味着他的样子。过了一会,他从里面出来,跟她一样裹浴巾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顺手关掉了灯。
啪的一声,房间重新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她背对他躺着,过了一会听到身后悉悉的声响,他爬上床,从背后抱住她。两条有力的手臂,交叉放到她的胸前,而后将她整个身体放在他的怀里。
在她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亲吻着她的脸颊,他说,宝贝,我来了。他的手开始在她的身体上抚过。
她像是被电击到一般,整个身体开始颤抖,不过很快归于平静,她转过身体对着他。
应该是陌生的感觉才对,可她觉得不是,仿佛他就是她失踪了很久的恋人一般,他的短而竖起的头发,他的白色衬衫,他身体上的那股淡淡烟香味,一切的一切,她都那么的清晰和熟识。
虽然她与他只是认识不到一个晚上,可她愿意把自己都交给他。
他们开始做爱。
他进入她身体时的那种撕裂般的痛楚,饱胀而温暖。流了很多血,她没有告诉他。鲜血在淡蓝的床单上盛开绽放,形成一朵小花。像极了一片从完全盛开的玫瑰花朵上撕下的一片,跌落在那里,鲜明而颤抖。
都没有说话,她一直忍受着巨大的伤痛。他简单而直接粗暴的进入,她由于怜爱而付出的巨大忍耐。她坐在他的身上,羊脂般的雪白皮肤,身体玲珑,头发散散的披在肩膀上,有时候会随着身体的剧烈颤动而飞舞着。
月光清凉,轻柔的像是一汪潺潺流动的溪水从窗外倾泻而来。她躺在他的怀里,用手抚摸过他坚实的胸膛,有时候会转过头贴在上面,听着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他已安静睡去。
她像是正在黑暗里准备绽放的一朵花,楚楚动人,带着无限的爱怜和娇艳等待着,在某一刻突然绽放。
14.
第二天醒来,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似乎这一觉非常非常的久,像是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一样,没有尽头。
她的衣服晚上满是酒味,已被他放进洗衣机内烘洗,挂在阳台上。然后在她的身边放上了他自己宽大的睡衣。
他听到房间传出的声音,扭过头来。
你醒了,他说。
嗯,刚醒来。她站在门口,手用扶着门框,安静的站在那里微笑。
你的衣服已经洗过了,在阳台上,等会应该就差不多干了。他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刻意的避开她的目光,转向别去轻声道。
好的。谢谢你。她笑的像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就是这样。简单明了。后来,他告诉她他叫明泽,而她叫轻忻。
没有进行过爱慕的表达,没有鲜花和语言,爱情就在这么直接而简单的靠近后自然走在一起。似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般。轻忻退掉自己的小房间,搬来跟他住在一起。
似乎她的东西很少,一个小皮箱足够装满,只是简单的几件衣服,没有首饰,没有什么化妆品。她是个生活很简单的女子,不刻意的去用一些漂亮首饰去装饰,不需要用浓艳的装打扮自己。很自然的美。
他曾经创建过一家公司,事业成功,后来由于项目失败,投资商撤资,导致资金瞬间无法周转,经济不景气,最后不得不宣告破产,最后只剩下这栋公寓。从此开始沉默不语,自我放逐。靠着酒精与孤独打发时日。幸好曾经的朋友还算不错,经常陪伴他,好让他不至于过多的颓废消亡。
那天跟朋友正好喝酒,然后看到她被欺负,看不下去终于出手。当然,这些都是他的朋友后来告诉她的。
他只是一个内心痛苦挣扎不堪,孤独颓靡的弱小生命。她经常这么想,与他的坚实外表并不相符。很多时候,她会抚摸着他的胸膛,然后倾听过那颗柔弱的心在里面撕心裂肺的低声吼叫。
他们每天做爱,在彼此的身上疯狂的索取着。面对他的需求,她总是尽量迎合他,好给他的内心的巨大创伤做出小小安慰和补偿。仿佛在此刻,他软弱的像是个没有任何能力的孩子,在此时,她隐匿在内心深处的如同母性的关爱显露无遗。
这种生活似乎是重复而满足的,仿佛是他或者她都在索取着。他为了内心的溃痛而寻找发泄方式,寻求一种安慰,而她是需要用来充实,用来补偿,好像要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把曾经自己所不能拥有的东西全部占有。
或许她是爱他的,这一点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能很清楚和确定起来。就好像是在黑夜的路途中行走,没有月光,没有星星,没有方向,只是依靠模糊的意识和从极远处传来的人声辨认,然后慢慢靠近,慢慢靠近。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
那里会有肌肤的温度,会有饱满而又闪烁光泽的食物,有温暖柔软的小床。这样,才开始慢慢产生依赖,近距离的触及。
毫无理由的,不计较任何的,只为了一个存在于某种意义的靠近。不可泯灭,不可被忘记,只是一如既往。
无论如何,怎样的相识和邂逅。她终有自己的一方港湾,停驻,休憩,安眠。
15.
她仍然在最初收留她的酒吧唱歌,靠声音和姿态赚取一些钱维持生活,她并不想依赖别人。并且,现在还需要养活一个男人。
因为他没有再工作过,自从曾经赔款,丰厚的家底瞬间变得一贫如洗。自身的堕落,每天除了喝酒,上网,无所事事。很多时间里,半夜醉倒酒吧,她接到电话不得不接他回去,替他擦洗身体,照顾他睡着。
她记得那天晚上,他喝的烂醉,呕吐物沾到他的衬衫上面发出极基难闻的气味,短短的竖起的头发变成一团一团,像是深秋里被霜打过的仍旧紧紧扣在地上的草皮。他的眼睛半眯着,口中散发浓重酒气,一个结实的男人突然像被冬霜打过的满是褶皱的茄子,毫无反抗之力。
她不得已,把他的手臂放在肩膀上用力拖着他向楼上走,他的重心完全倚在她的瘦小身体上。好像这短短的几十米的距离,像是要迈尽她的一生,无助,竭尽全力,无奈却不得不做。
平时,她最厌烦的是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此下来,从一个判逆的女孩子变得开始逆来顺受,沉默寡言,不得不说,需要付出多大的耐心和努力。而且,需要以后长久下来的坚持,直到哪天变成习惯。
这也许是从那一刻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的瞬间开始的。
只因为她爱他。
有时候,当他们缠绵之后,或者不能算是缠绵。他什么时候开始粗暴而简单直接,很强势的自我主义。
他是曾经有过一个女人的,他很爱她,爱到义无所顾甚至惟命是从的程度。后来,当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他破产了,女人扬长而去。
他沉默了很久。
事业上的失败,情感的挫折,从此不堪一击。就好像是在那些时候,他在拼命的做一些事情,花费所有的力气。当突然某些时候,这些东西都不存在。像是正在飘扬在空中的旗杆,突然被风折断,只留下断裂的光秃秃的杆子和木屑被风吹散。
似乎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很少说话,从来不告诉她这些事情。
她是这么的小心翼翼和细心,猜测到关于他的想法。每次试图靠近的时候却戛然而止,小心避开,以免得伤到那颗饱经风霜而逐渐糜烂颓败的心。
晚上的风从半掩的窗户吹来,窗帘起伏,如同一层层迭起的波浪并发出呼呼的声音。送来的微凉气息和远处花园的百合香味,四周空旷,仍旧能够感觉到身边有呼吸的声音和皮肤的温度存在。
她始终觉得温暖,被包裹的感觉是一种多么的充实和安全。
做过爱之后,他们都没有睡。微弱的灯光照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泛起如玻璃般的光。她的头发凌乱,随意的散落在枕边,过了一会,她起身,将头发拢了拢。
黑暗里,她突然说,泽,你爱我吗?
嗯?什么?他还没有睡着,黑暗里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对她的突然问题有些惊讶。
你说什么。他转过头,枕头与头发摩擦发出悉悉声响。
你爱我吗?她语气不变,重复一次。
嗯。
像是从肺中发出的一个气泡,遇到空气中的压力而被迫破碎。她略有些失望,然后沉默。
对着窗外看了很久,目光悠然似乎看了很远。依稀而过的汽车灯,街道的灯都逐渐走远,倏尔不见,一些记忆开始模糊。
很久之后,房间重新归于沉寂。在某处突然传来一声幽幽叹息,很快被空旷的世界所淹没,风重新吹走。
16.
生活是一个巨大的钢制牙齿轮子,把所有的欢乐,痛苦,幸福,以及油烟味,洗发水的香味,碾在一起,压的粉碎。然后,原本的快乐也变得不快乐了,原本的痛苦也不会痛苦了,幸福也不再幸福了。自然而然的归于平静,仿佛很多的东西都不曾来过,又似曾来过。
她仍然每天傍晚的时候走上那条街道,沿着马路旁边的石板上行走着,看着路旁边的垂柳从新开出新绿,发芽,长出一片片绿的能掐出水的翠绿叶子。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枯黄,最后脱落。
像极了断线后的风筝,肆意的被风吹散,滚动,一圈又一圈。
她每天经过那座仿古式小石桥,她还记得刚见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很光洁的白色大理石,雕刻着各种图案,座落在这个陈旧而糜烂的城市里。很是显眼,与众不同。
桥下经过的一条小河,总是哗哗的流动,清澈见底。有小小的鹅卵石,还有小小的鱼儿上下游动,冒出头吐一个泡泡,然后潜下去。
她很喜欢它们,从来只有欢乐,轻快的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只需要有一汪清水足矣。没有过多的感情,从来不会悲伤,不会失望,亦不会懂得寂寞和孤独。
她不记得走了多少个来回。时间久了,一切自然而然不再注意。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发现,小石桥的光洁白色已经黯然成了灰色,小河什么时候变得混浊不堪,平静的河面漂浮着一些垃圾,不过,偶尔还能看到有小鱼的跳动。
叶子落了一层又一层,垂柳长大了很多。似乎世界都在慢慢的变幻,开始沧桑。
他从来没有接过她,也从来没有送过她。
时间久了,一些未曾有过的矛盾开始突显出来。
也许她只是在无意间走进他心中的,她当时的那种怜惜那般无助的眼神勾起了他曾经的心。或许她只是他的代替品,只是他在那时候空洞时刻的一个补充物。
就好像是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了很多压缩的饼干,冰冷的可乐一样。很快就吃的很饱胀,暂时的感觉不到了,饥饿好像也远离它而去。却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所需要的,只是一碗饱满的大米饭而已。
他用力的去呵护她,竭尽全力的想要去爱。
他如同一只倒空了水的瓶子,仍旧完整无缺的放在那里。等待着有人将他取走,拧开盖子痛饮一番,可她过来了。重新带起他心底最深处的燃烧过的烈焰,可是,他再也倒不出一滴水。
习惯有人在他饥饿的时候做饭给他吃,习惯在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一个女人,习惯了很多事情。
长久的糜烂生活所带来的沉闷和压抑,他有时候会莫名的大发脾气,对她无端责骂。过后,又开始沉默,做一些重复性的事情,像是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半夜的时候,她下班回来。开始扔掉穿了一天的高跟鞋,在卫生间里洗澡,然后一边轻声哼唱。
穿着黑色内衣在房间走来走去,吃东西,喝一些酒,然后打开电视看一些深夜里还仍然在播放的无聊节目。
他被吵闹了,他太过容易的惊醒。开始不悦。
他用迷糊的声音不满的说,你能不能把电视声音关小一点,我还要睡觉!
她朝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好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仍旧做着自己的事情。
关小点声音,要么关掉,你难道听不到吗?!他大声吼叫,声音从卧室里忽一下的传来。
她皱了下眉头,仍然喝着手中的啤酒。
过了一会,悉悉的声音和沉闷的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的撞击在地板上。她感觉自己头发猛的一疼,突然摔倒在地。他满脸黑色,像是正在卖力燃烧淋湿木柴的火炉,发出浓重的黑烟。
空气里突然很热。
她轻轻抚摸过后背被摔过的地方,默默的站起来,盯着他看。看着他满脸怒气的脸,因为生气而几乎变形,过了一会,她突然笑了起来,轻轻的笑了,却并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更加愤怒。好像正感觉她在嘲笑他,令他源于内心的怒火燃烧的更加旺盛。
推她,而后狠狠的打她耳光,她仍旧笑他。固执的昂起头,或是斜过脑袋轻轻的笑。最后他无计可施,拖她扔进洗手间里,锁住门。骂骂咧咧的走开关掉电视,继续睡觉。
他第一次动手打她,他愤怒的眼神,他手下的毫不犹豫,他独自丢她在小小卫生间锁了一晚上,那些所有的所有,她记得,她都记得很清楚。
泛滥的潮水开始缓慢退却,干涸。心中的疼渐渐收紧,萎缩成一块坚硬的小石头。
17.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的。
直到那一天,她发现自己流了很多血才知道,自己流产了。而什么时候怀孕的,她不曾记得。或许是经常性的夜生活,导致对世界的敏感度严重下降,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变得麻木起来。
她独自去医院处理,并没有告诉他什么。还是像往常一样做一些事情。这样,他无从得知。
第二次的时候,她需要去打掉。然后要他陪她去,他非常的不情愿,他说,医院的药水味道很难闻,你也知道的,我最讨厌去医院的。
可是你有责任。
他只好陪她一起去,但他并不进去,只在走廊那里等她。
她一个人走进去,她躺在空旷的手术室里,心底突然空洞起来。是源于身体某处突发出来的感觉,瞬间涌向头顶,她浑身冰冷。
当冰冷的手术器械伸进她的身体,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几欲将她撕裂开。仿佛那时候她灵魂被强行的拉出了身体,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一般,感到麻木。是疼到极点之后的麻木感。
没有人陪她。
她在护士的搀扶下走出来,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白纸。
走廊里看到他时,他正在无聊的玩着手机,昏昏欲睡。看到她走近的时候才站起身来,从护士手中接过虚弱的她。
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前面是一处小小的花园。白色的蔷薇花开的格外卖力,细细碎碎的花瓣争相竞放,一簇一簇。
阳光像是缓缓流过的小溪流,安静的漫延到她的身上,有一些暖暖感觉。她微微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太阳,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痛,幻觉散了一地。
晚上的时候,他们因为一些小事而大吵一架。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性格中的矛盾凸显出来,她的固执,像是一根刺狠狠的插进他的身体,用力的前进,终于刺穿心脏。
她的身体不好,刚做过手术,极度虚弱,他不愿意过多的吵。因自己亦并非十年前的一个小孩子,时间的斑驳和沧桑都会使人明白很多事情,无论是曾经的或是现在的。
她一言不发,摔门而去。
这是他们在一起几年来,她第一次离家出走,第一次这般的平静。
外面正下着大雨,豆大的雨点打在夕日照射后的水泥马路上,溅起朵朵水花。他追了出去,却只见到她拦一辆车急驶而过。
他很懊恼,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虽然他不知道是否爱她。并不能真的确定,毕竟她是一个曾经陪自己睡了几年的女人,并且毫无怨言。
雨小了很多,他拿伞出去找她。最后在一座大厦的下面看到她,她正坐在那个台阶上,双手抱住膝盖,头发和衣服湿湿的,昏暗灯光下,眉间的痣格外的明显。
他远远的看着她,心里突然有种疼痛感,从四周冰冷的空气里传来。这种感觉稍纵即失。
他走过去,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抚了下她的头发有些爱怜。他说,小忻,你不能这样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
他一直看着她,脸色隐约的焦急和失望。
她抬起头对着他,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在灯光下成为白色的雾气。她突然莫名的笑了,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仍旧不说话。
很久的时间,他一直沉默,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后,他轻轻叹息一声,对她说。
小忻,你是在惩罚我么?你身体刚做过手术,你这样子跑出来,故意的让我感觉愧疚,让我难受么?
她仍然笑,并不作答。
凌晨的时候,她突然发起高烧来,浑身颤抖并出大量的汗珠。身体由于虚弱而变得更加柔软,像是突然被抽掉了水份的花朵。在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分量。
他在凌晨的时候抱着她冲进医院,医生七手八脚的把她送进急救室。很久之后,医生才出来,他问医生怎么样了。
医生冷冷的说,你难道就不能注意下么,她刚做过手术,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然后又高烧,如果再晚一点,就会虚弱的没命了。
看到他沉默,医生摇摇头自顾走开。
这次大命几乎要了她的命,在医院休养了几个星期才出来。整个人像变了似的,回到家,她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安静的像是一朵小小的花瓣,微笑着看着坐在旁边沉默的他。
吹抚过脸面的微风,带来了从极为遥远处的郁郁葱葱和不知名小花的香味。阳光碎碎的悄无声息,两人安静的坐着望向远方。整个房间回荡着时间的嘀嗒声,缓缓的敲响遥远的记忆。
18.
她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带她去了海边。
刚到了海边,她活像是一只春天阳光里的小鹿到处的跑来跑去,好像是这一刻她忘记了很多东西,完全融入海边的淡黄色沙滩之中。
吹过的风里带着些许咸腥的海水气味,蔚蓝的天空与一望无际的淡蓝海水远远相接连成一线。站在高出海平面的礁石上,极目远望,海鸟的鸣叫,迎面的海风,扑面而来的海潮声。都拼命似的涌入脑海深处,而后,开始变得空空的。
是的,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黄昏的时候,她坐在沙滩上,对着远处海面升腾起的雾气静静发呆。
他走过来说,小忻,来,你坐好,我给你照一张相片。
嗯,好。她微笑点头,转过身子坐着。
海风开始汹涌起来,她的帽子差点吹掉,她赶快用手扶住,头发四处飞舞。橘黄色的斜阳下,极远处的地方开始变暗,四周像是突然荒芜,海浪如同一波波奔袭而来的青草。
她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黄昏下,她独自坐在一片山野里。夕阳似乎仍然是这个模样,仿佛时间在此时得到了停滞,记忆就能永恒的定格在那一瞬间。
那是个心被风吹走的时刻。一刹那间,没有了沧桑,抛却了众多回忆之后,她穿越过那道黑暗。
相机咔嚓一声,某个瞬间被定格。
他在相机的这一头,愣愣的看着屏幕上的相片。
周边的黑暗正在涌来,夕阳的余辉即将散尽,而她的姿态,她的荒芜,她的寂静。在那个所能定格的里显的极为孤独,好像是他幼小时候,在田野中看到的稻草人一般。
她的帽子几乎被风吹掉,她的头发在飞舞,她的九分淡蓝色牛仔裤。看不清她的脸,因为黑暗几乎将她渐渐掩没。
她仍旧努力的向着他的方向望来,好想给他一个微笑。
一种莫名的心疼和失落感油然而生,不过却如吹来的风一般,不小心便被带走了。
夜晚在海边的旅馆里,她听着海边刮起的风,海潮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海滩。她的心有点空,想要去海边走走,也许是真的可能像是拾到贝壳一样捡回一些遗失的东西。
半夜,她摸索着下床,穿衣穿鞋,准备出门。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倏尔在旁边响起,她知道,他正在角落里平静的望着她。
没什么,我想去外面走走。
可是,外面的风很大,似乎海边半夜也会很冷,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不能出去。
可是我想出去。她转过头,对着黑暗里的他坚定的说。
我不允许你出去,这样对你并不好,明白我的意思么?他坐起身来,露出结实的胸膛。
我要出去。她仍旧坚持,并且不顾他的反对,不再听他说话。固执的走了出去。
你给我回来,他一急,声音大了很多。急忙穿上衣服出去拉她。将快走到海滩的她强制性的拉了回来,有点怒气冲冲气极败坏的样子。
你凭什么要管我,这是我自己的事。她盯着他的眼睛,完全不理会他盛气的模样。
不为什么,你必须听我的。
他把她拉回去,在床上强吻她,吻过她的瘦弱而苍白的脸颊,她的那双大大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长发。黑暗里,他开始跟她做爱,他要把他的心疼和强势完全的融入她的身体里,好在某一刻将她的固执融化掉。
她没有说话,眼睛盯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黑暗正以缓慢的姿态将她的灵魂吞噬。
她决定离开他。
19.
很快,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然后在服药期间,只好去医院做掉。这个时候,旧伤还未痊愈,新的又来。她虚弱到了极点。
她不想再找他。于是找到了我。
听她讲完,我帮她摁灭烟头。沉默了好一阵子,因为我不知道是该安慰她或者是该祝福她,或许是种伤痛,或者是一种解脱。
我说,或许离开是一种解脱吧,为了爱情,你义无反顾的跟他在一起。为他洗衣做饭,还需要养活他,给他钱财,跟他做爱。
因为我爱他。她沉默片刻,兀自说道。
可是简单的因为你爱他,你就必须要付出这个那个,还要附加那些条件。这是你要的生活么?
她沉默,身体有些微微颤抖。
小忻,这不是你想要的,以前的你最难忍受的是束缚,被生活的琐事困扰。想要追求自己的理想,自由。可是,现在你却成了一个为一个对你并不关心,整天只知道玩游戏,喝酒,跟你做爱,其它一无所有的男人。作茧自缚,甘愿牺牲一切,连梦也不要了。并且自己独自默默忍受一切伤痛。
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我重复一次。
虽然,我仍旧是单身,为着物质为了生活而拼命,耗去青春换来一点点微薄的薪水用以养活自己。可总归,我能做我想要做的事情,独来独往,自由自在。
可是,你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争辩。
我笑起来,我不懂?难道你就要这样一直继续下去?没有希望,没有将来,甚至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爱你。只是为了找到一种心理的依靠,一种安全的感觉吗?
他从没说过他爱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你,他本着对感情的绝望,试图容纳下一个主动走进他生活中的女孩。也许是某种的需求,你才得以存在他的生活中,可他的生命,你至少仍然不知道能否走进。
你别傻了,该醒醒了。
她不再说话,身体剧烈的颤抖,伏在我的肩头开始低声抽泣。
第二天傍晚,天空阴霾,她送我离开。
走在街上的时候,她说,也是在这样的街头,似乎同样的黑暗。那个晚上他一直这样抱着我,风很大似乎很冷,可我一直没有觉得会有一点的冷,亦没有任何的担心。她徘徊在正洋溢的幸福幻想之中。
接着,叹息一声。美丽的肥皂泡沫啪的一声,破灭了。
安静了许久之后,我说,小忻,想开一点,对自己要好一些。
嗯,她点头。
20.
回到家里,我又开始过着自己的生活。熬夜,半夜失眠,喝大量刺激性的东西。
寂寞像是空气,呼吸而感觉到它的存在。而我,是一条游荡在空气中的小鱼,在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孤独的徘徊流浪。
但我没想到的是,轻忻回去后,又找他了。
她休息了很久,当这一切结束之后。她开始尝试着去过着曾经的日子,而似乎那每一个地方都是伤心之地,很多的时候都有回忆在不断摇曳。
她独处的空洞,睡眠时候的冷清,黑暗里的寂寞和不安全感时刻吞噬着她。于是,她打电话给他。
喂,你是谁啊。那边的声音吵杂,他在喝酒。喝醉后对着陌生号码毫不客气。
是我。她平静的说。
什么?我听不到。你?哦,是你啊。他似乎要花费一些时间去想一些事情,就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的时光了,必须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想。终于抓住模糊记忆。
你没有想过要找我么?她试图问他,想要知道一些答案。
没有!哦哦,不是。。,最近找了份工作,我很忙啊。他脱口而出,后来想下,似乎有点问题,然后找个借口进行搪塞。
嗯,知道了。我去找你。
哦,那你什么时候会来到?
明天下午三点钟大概会到。
嗯。
通话结束,没有问候语,简洁明了。
仿佛他们是一个很要好的恋人,彼此都很了解,一些东西不需要过多说明。又如同是一个陌生人,并不存在一些客气或者是友好。
他对她的感情认知匮乏,从来不去了解她想什么,只是一味的做一些事情。一味的坚持自己的想法,或者强制的加于她的头上。
下午一点,她提前到达。走出茫茫车站,她对这地方还算熟悉,并不打算打电话给他。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试图寻找一些遗失的只言片语,破碎的画面,努力的拼凑。
记忆画面,似乎再回不到从前。
他迟到了半个小时才到,然后陪她在街上闲逛。在街角的时候,她看到小摊上有人卖着布偶玩具娃娃,她走过去。
是一只带着帽子的布偶,小小的眼睛,长长的鼻子,嘴巴微微的上翘,很像一个稻草人。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它跟她很近,不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
她说,明泽,你能帮我买了它么?
她紧紧的把它抱在怀里,像是呵护着婴儿一样呵护着它。
嗤。。。他开始笑了,你都多大了,还要这么幼稚的东西,真是无聊。
可是,你都没给我买过东西。
他怔一下,然后无奈的呼一口气。
好吧好吧,给你买,我的钱还不是你的钱么?哪不一样!
她抱在怀里,幸福的笑了,像一个年少的孩子般无邪。
晚上的时候,他们开始做。对彼此身体的熟悉自然不言而喻,她努力的配合他。很快,她发现,自己流了很多血,鲜红的液体一点点的往外淌。她没有告诉他,仍然一脸幸福的微笑着。
第二天晚上,她一直在等待他回来。
他走的时候说他有一个客户需要去会谈,可能回来的有些晚,让她自己先睡。少了一种感觉,她睡不着,似乎是一个习惯。
习惯每个晚上会有一个有着相同体温的生命,还有一个结实宽阔的胸膛为自己依靠,有一个温暖怀抱。这样,才能睡的安稳。
半夜十一点多的时候,她听到门把手响动的声音,她没有说话。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她的心开始平静而颤抖起来。
你回来了,明。
后面一阵慌乱,随后听到有瓶子打破的声音。
怎么了你?她有些奇怪,然后打开灯穿着睡衣走出来。
灯光下一个陌生而惊慌的男子,她怔了一下。随后感到自己柔软的腹部变得温热起来,有某种坚硬的物体强行进入。
她倒在地上,台灯随着跌落,男子掩而落荒而逃。
她感到眼前黑暗,一阵阵模糊。她想叫,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努力的使自己爬行,想要打电话给他。
当颤抖而苍白的手指按到最后一个键时,话筒掉落,发出呯的一声。四周重新陷入了黑暗和寂静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21.
接到轻忻去世的消息是在几天后。
当他回家的时候已是临近清晨,推开门后,发现她倒在卧室柜台那里。从客厅到卧室的距离,地上全是暗红色的干涸血斑。
地上的话筒上,还有一些未完全凝固的血液。那个号码她想要打给谁,他不知道。
警察前来取证,一阵忙碌之后,他被带走问话。房间重新归于平静,只有卧室床角的地上,有一只布偶,安静的躺在那里。似乎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可是,那里的灯并没有亮。
没有人知道它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它能看到什么。
它仍然固执的盯着。
知道她的消息之后。我彻夜的睡不着,半梦半醒,我甚至不知道他此刻会在想些什么,她的葬礼,我没有去参加。
半夜的时候,我看到轻忻站在阳台那里。月光轻的像是水一般流淌而过,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她才抬头,微笑着说。
来,小希,抱抱。
我迎上去,来,抱抱。然后看到她眉间的那颗痣,一阵眩晕。
22.
一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无论能够走的多远。在阳光下却仍旧像是潮虫一样的生存。缓慢爬行,不知道要走多远。
人生到底是一场空虚,而所有那样的沉寂,那种虚幻,能够接近的感觉或者是存在的不存在感,和不存在的存在感。终于成为一股无尽的悲哀和惆怅,如是漂浮的叠影云絮,不断的变幻姿势。
经历了种种之后,便在人的洪流和时间的长河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