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行记

　　

　　尧山行记
　　
　　辛卯之岁，季春其初，桐月廿三，时云淡风清，金乌犹寐，此诚为踏游览春之节也。是日，适逢闲暇，遂与同窗旧友数人偕行，于桂城之郊，共游尧山。
　　
　　尧山于粤西城东北二十里，为南越五岭之余脉，其状似伏牛，故俗曰牛山。昔唐时，尝筑尧帝庙于其顶，是以谓之曰尧山。世谓尧山者，聚天子之气，囊四海之意，并八荒之势，拱星斗之灵，兹为靖藩王脉之址也。故靖江十四世诸王宗亲多葬于此，其欲偕皇祖天势，求金册印玺传于一系万世，奠千秋之基业，世践王胙，永为兹藩之镇，此亦诚可谓“呓语”者。虽秦塞汉关，宋城元渠，于今何在？况凡尘世人，益慕上灵，欲冀千秋万世，为天下笑也。
　　
　　山之东麓有王陵，其陵甚众，自王以下，不乏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及县君、乡君等葬于此者。明嘉靖间黄佐之《广西通志藩封》载曰“王之茔，兆世在尧山之麓，盖郁郁有佳气焉，于此盛矣”。今而能窥其全貌者，曰庄简王陵也，据史载，其三世靖江庄简王佐敬，父二世悼僖王赞仪，袭位五十八年，为靖江宗藩之长，明成化中薨，葬于尧山之麓。庄简王陵之规制亦可谓靖藩之最，论其陵寝之大，丧葬珍玩之众，地宫之华，亨殿之奢，靖藩诸王无出其右者。余远视王陵，距前百步余有陵门，高数丈余，步逾云纹石陛，可行之入内，上有金漆楷豪，细观之，曰“靖江庄简王陵”，旁侧横列朱墙宇殿，虎卧麒麟石兽，拱卫陵寝。其陵背倚郁郁尧山，若玄武垂卧环抱之，左拥青山，似白虎雄踞，屏卫藩陵，右有碧翠青罗相绕，如青龙腾雾，趋凌九天。然则，余细察王陵全图，忽有所悟，余甚异之，此陵之位尚有瑕疵，余寻之良久，竟无朱雀之所在，可怪也哉？朱雀者，古人谓之曰池塘、湖泊等聚水藏灵之地也。玄武、朱雀、白虎、青龙此四灵者，可正方位，风水玄学谓之曰“王者制宫阙殿阁取法焉”。余以为古人必不可漏瑕耳，然则，奈何庄简王陵独缺朱雀乎？余问之左右，皆未能对也。后，余遍查史籍，寻阅书苑，始得焉。尧山乃潜龙之地，其天子之气隐然可现，时帝多忌，藩禁甚严，虽丧葬婚娶之事，亦须遵循祖训，奏请朝廷，徐而延者，不可逾礼而为之。时王恐落觊觎神器之嫌，徒增不虞之祸，遂稍移其位，抑其王气，以塞悠口，是以王虽天潢贵胄，亦须慎敏好行也。余欲入陵畅游，却为门票所阻，且余众友呼余急甚，无暇细观之，只得作罢，后寻思之，余亦觉憾也。
　　
　　未几，余与众人已达尧山之麓，其路盘曲萦环，类若扶摇之羊角，行之越久，上之越难，余虽非修八尺有余之彪形大汉也，然则自诩身形矫健，视爬山如履平地，然余徐徐爬之，奈何无谢公屐，少时，亦觉累矣。是以，余罔顾窘态，频频询余之众友曰：“何时可至邪？”余友哂笑之，对曰：“子且忍之，此距峰顶尚未足半麓也，君请勉之”。余惟苦笑耳。行之良久，金乌擎天，始达半麓，余与众友短作休憩，余俯观群山，云寰层绕，翠峰奇嶂隐然雾中，似瑶台姑射亭亭玉立，犹若银浦仙子霓裳羽衣舞于天际，唐诗人苏味道有诗云：“氤氲起洞壑，遥裔匝平畴”，此言可谓妙哉。休讫，余与众友始起行，愈往前，其行愈难，余与众友皆手足偕用，四抵攀爬，其羊肠曲径怪岩嶙峋，利石突兀，碎砾遍之，稍有不慎，则立滑之，其险可见一斑。余冷汗直涊，尽湿衫衣，待余趋近峰顶，方脱险境，此诚为余平生险难之旅也。
　　
　　方是时，余与众友始抵峰顶，忽而，天际雾卷云涌，狂风急作，雾雨澪袭，余罔顾烈风寒雨，凭栏而观，群峰渐显空濛，雾霭天地一，殊不可分，且冻雨肆虐，冰寒彻骨，余发及衣皆尽染霜白，中唐诗者韦应物其诗曰“浩浩合元天，溶溶迷朗日”、“霏微误嘘吸，肤腠生寒栗”，余始得切会之。峰顶筑数几木构小亭，余与众友居亭中，隔栏长眺，其亭旁侧皆遍植兰竹梅樱，时值粉樱微绽，含苞欲言，点点嫣红补缀山间小径，更兼佳木秀气，幽香微嗅，沁人心扉，余不禁心怡神驰，渺渺欲飘，此间仙境，虽金谷沁园亦不可拟也。薛昭蕴有诗云“摇袖立，春风急，樱花杨柳雨凄凄”，兹时微雨兮兮，晓雾未歇，漫步其中，妙不可语，此言可谓妙矣。
　　
　　余与众友流连其中，赏玩甚欢，饶有兴致，此间乐，非之乐也。然则，金乌沉暮，时不待我，余虽难舍，惟时轮难易，终与众友偕去。后，余时而念之，终觉憾矣，遂著以此文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