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花开

　　

　　玉兰花开
　　
　　夏日的午间，高三（1）班的教室里，几台年老的电风扇还在不知疲倦的依依呀呀唱着不为人知的岁月圣歌。窗外知了鸣叫个不停，伫立在教学楼前的那排玉兰树静静的守候着教室内的那群为着前途还在不停学习的孩子们。葱绿丛密的树叶里隐约着几朵素白的玉兰花。就像很多年前小男孩手上的那朵一样。
　　
　　犹记得很多年以前，玉兰树下，一场“求婚”正在进行着。
　　
　　“兰兰，你长大以后给我做老婆好不好，这朵玉兰花给你。”一个眼珠乌黑，两颊有着深深的酒窝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向一个眼里还噙着泪水的小女孩“求婚”。
　　
　　“嘉嘉，老婆是什么啊？”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问。
　　
　　“老婆就是像我妈妈和***妈那样的啊。”
　　
　　“那我不要做你老婆，因为我爸爸总是打我妈妈，你是不是也会打我呢？”
　　
　　“不会的，我还会买好多好多的糖给你。”
　　
　　“真的吗？”
　　
　　“嗯，真的。”
　　
　　“那好吧。”
　　
　　于是一个叫袁可嘉的小男孩和一个叫苏兰兰的小女孩手牵着手站在一棵开着大朵白色的玉兰花下开心的着。
　　
　　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那些画面，都还那么近，仿佛还在昨天似的。
　　
　　想到这，坐在窗台前回忆着的兰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一幕正好被偷跑出来的袁可嘉看到了。在袁可嘉的眼里，有着一头乌黑秀发、浓眉大眼、皮肤如白瓷一般的兰兰就像是一个天使，那么美好，那么令人想要疼惜。就算生活是怎样的对她不公平，她也从来不会轻易掉眼泪。
　　
　　“兰兰，在想什么？”袁可嘉恶作剧般的突然站到兰兰面前，吓了兰兰一大跳。“啊，嘉嘉，你怎么跑出来了，中午不休息吗？”不想让嘉嘉知道自己脑袋里想的，兰兰故意岔开话题，小声的询问着。
　　
　　“哦，就太热了，睡不着。兰兰，我们出去转转好不好？”
　　
　　“可是，我的书还没~喂，嘉嘉~慢点啦。”不知何时一直在窗户外面的袁可嘉已经跑到教室内兰兰面前，抓着她就跑了出去。教室里的同学见怪不怪的，抬头，低头。继续做着自己的试题、看着自己的书。
　　
　　校园里的林荫道上，袁可嘉和苏兰兰肩并肩的慢慢的走着。突然，兰兰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嘉嘉循迹望去，浓密的玉兰树叶的空隙间透着一缕阳光。苍白，似又带点绝望。
　　
　　“嘉嘉，昨天我妈妈来学校了。苏海又打她了。为了不让我看到伤痕，她故意穿长袖的衣服来看我。但我还是发现了，我是那么的了解她。”袁可嘉知道兰兰嘴里的苏海是谁。她的父亲。每一次赌钱输了之后就喝酒，喝醉了就对兰兰和***妈拳脚相加。
　　
　　“你说她为什么就不知道反抗呢？为什么不离婚呢？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啊？”兰兰声音颤抖着，但她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袁可嘉知道兰兰是一个外表坚强的女孩，即使很难过也不会让自己掉眼泪。“兰兰，不要了。还有我在。”袁可嘉一边说一边把兰兰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袁可嘉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怀抱也给人一种安全感。这让兰兰很心安，她真的很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兰兰，我们到时候考同一所大学好吗？那样我就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保护着你了。”
　　
　　“好。”
　　
　　寂静的林荫道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只有着这默默相依的两人和碎了一地的斑驳的日光。
　　
　　总是面很多的挑战与选择。比如高考，被所有人视为是改变一生命运的重要事。它就在这个六月初的季节以一个决策者的形象缓缓而来。不多一步也不少一步。不过，以袁可嘉和苏兰兰的成绩考上一个重点大学是没问题。所以他们并不显得比别人要紧张。傍晚，学校回廊上，苏兰兰和袁可嘉站在一起看着天空，似火的夕阳显得那样的妖娆与魅惑。是否将发生什么呢？
　　
　　高考前两天，设有考点的学校是要禁校的。所有的同学必须回到自己的家里。六月五号的傍晚，兰兰从袁可嘉家里红着脸跑出来。本来袁家父母要留兰兰吃饭，但是兰兰和袁父袁母聊天的时候，两个大人总是开玩笑。说什么兰兰长大后一定要嫁到他们家，给他们当儿媳。更让人惊讶的是，袁母竟然知道小时候嘉嘉要她当老婆的事。而袁可嘉，他也一脸通红，一双大眼睛还时不时的瞟向兰兰。兰兰不知所措的只好找借口赶快跑出他们家，不然，再继续待下去，她怕自己的脸不知道会红成什么样。
　　
　　从袁可嘉的家到兰兰的家有一小段的距离，兰兰快步的向家里走着。白嫩嫩的脸上红扑扑的，心跳个不停。其实，兰兰是很想留在袁家的他们家有着自己家没有的温馨与快乐。站在自家门前，正准备推门进去的兰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觉得屋内似乎发生了什么，而且还是不好的。屏住呼吸，快步的走向屋内走去。果不其然，屋内一片狼藉，就像被鬼子扫荡了一样，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转身走进里屋，发现自己的妈妈正躺在血泊之中，两眼已失去了原有的生气。“妈!妈！你怎么了，醒醒啊，不要吓我······”兰兰惊恐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妈妈，大声的喊着。一时间竟忘记了求救。
　　
　　也许是邻居家听到了动静后打了电话，等到袁可嘉一家得到消息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兰兰一个人抱着双臂呆呆的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袁父袁母一脸疼惜的看着呆坐的兰兰。袁可嘉看到这一幕后，心头一紧，一个大步走向前，把兰兰抱在了怀里。怀里的小人儿浑身冰冷，还不断颤抖着，双臂使劲的搂住他的腰，仿佛是抓着一棵救命稻草般。害怕只要一松手，整个世界就会坍塌去。袁可嘉亦紧紧的抱着兰兰，希望能够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外的灯灭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女儿。”听到医生的话，兰兰赶紧从嘉嘉的怀里抽出身来。
　　
　　“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你们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医生的话有如晴天霹雳般砸在兰兰的身上。她疯了似的跑到手术室，来到妈妈的面前。看到那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和眼角残留的泪水。兰兰的耳朵里重复的响起了送妈妈来医院时她稍微清醒过来说的话：“不···不··要恨···恨··他，以后，要快···快乐”。这时兰兰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昏暗，再也支持不住的倒在了地上。等她醒来，已是六月七号的高考了。所有人包括袁家父母都劝兰兰不要去，只有袁可嘉一人没说话。她知道兰兰坚持的原因。这既是她的愿望，也是他们之间的承诺。他静静的帮兰兰收拾好考试用的物品，来到兰兰的面前。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嗯。”
　　
　　“那好，走吧。”相视一笑，在大人不理解的目光中走出了家门。
　　
　　考场上，兰兰逼迫自己不去想发生的一切。但是没有那个的人的心理承受力会好到家破人亡的时候还不在意，何况是一个孩子。所以在最后一堂的综合考试中她还是没有坚持得住。两天的高考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下过去了。最后一堂考试结束的时候，天空突然风雨大作。“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没雨的。”很多人大人在抱怨这该死的天气说变就变，但是对于那些终于冲出高三牢笼的孩子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发泄自己的时候。他们都扔下自己书包，冲向大雨里玩乐着。
　　
　　本来和袁可嘉站在一起看着大雨的兰兰，此时也静静的走向雨中，任大雨倾泻在自己身上。“嘉嘉，你说这是不是妈妈的眼泪。她在哭对不对。”双眼空洞的兰兰对着远处的袁可嘉说。
　　
　　“苏兰兰，你不要再忍了，你以为自己很坚强吗？要哭就哭出来，不要一副没事的样子，你知不知道着有多假啊！”袁可嘉再也忍不住的跑进雨里对着兰兰大吼，他心疼这个柔弱的女孩。总是装着很坚强，很开心。其实内心脆弱到不行。
　　
　　“嘉嘉，你知道吗？妈妈叫我不要去恨苏海。可是我怎能不恨。他为了赌钱，把家里弄的一塌糊涂，从小就对妈妈拳脚相向。现在竟还害的妈妈失去了生命。从出事到现在，连个人影都不见。这是我的爸爸吗？他还是个人吗？”说着，兰兰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从眼睛里涌出，随即融进这大雨里。
　　
　　“兰兰。”看着眼前这痛苦的女孩，袁可嘉心碎了一地。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轻轻的呼唤着。
　　
　　“妈妈还叫我以后要快乐，她明明知道我以前就不快乐，更何况是以后呢？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吗，如果不是还有我的存在。她就可以早早的离开苏海，就不要为了我的生活而受尽苏海的折磨了。”
　　
　　“兰兰，这不能怪你，每一个母亲都是那么的自己的孩子。她们从不会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个累赘，她们是就算自己受苦受难也要自己的孩子好好的人啊。你不要再怪自己了，不然苏妈妈在天国也会不安心的。”
　　
　　“啊~~~~”再也不顾旁人诧异的眼光，兰兰大声的哭起来，仿佛要把自懂事以来所有隐藏的泪水全都哭出来。
　　
　　站在一旁的袁可嘉默默的在心底说：“哭吧，兰兰，这样你的心里才会舒服一些，这样你才能重新有勇气面对一切。”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苏母下葬后才停止。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自责，苏海自始自终也没有出现。这让兰兰本已千疮百孔的心更加的绝望。“苏海，既然妈妈不让我恨你，那我就不恨你。从此以后，你便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印象。爸爸，这两个字，在我眼里只是一个名词。”
　　
　　从墓地回来的一路上兰兰一直没说话。一直陪着她的袁可嘉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气氛静谧的让人觉得恐怖。回到家后，兰兰对一直陪着自己的袁可嘉说：“嘉嘉，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袁可嘉满脸担忧的回答。
　　
　　“没事的，我不会做傻事，放心吧。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不是吗？”
　　
　　听到兰兰的话袁可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男孩子，女生的想法到底是猜不全的，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苏兰兰的。
　　
　　“那好吧，如果你害怕的话，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哦。”说完，拿着自己的东西转身走出了苏家。
　　
　　看到袁可嘉远去的身影，兰兰瘫坐在地上。望着照片上妈妈慈祥的笑脸抽泣起来，继而是歇斯底里的大哭。这一切落在了窗外那双明亮却又忧伤的眼睛里。到底是不放心，袁可嘉走了一定距离后又折回来看看。却正好看到了兰兰大哭的一面。“兰兰，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你这样伤心的。”袁可嘉默默的在心底发着誓言。
　　
　　不久之后高考成绩出来了，袁可嘉真的不负大家的期望，考取了一所全国著名的大学。而兰兰的分数却只能上本省的一个二类大学。
　　
　　本想去祝贺袁可嘉的兰兰来到袁家大院里，正准备敲门进去时，兰兰听到里面欢笑声一片。袁家的亲戚都在祝贺着袁可嘉，说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出人头地，大干一番事业的人。还有甚者，说他会取到一个聪明美丽，家世又好的女孩。这些话都落在了门外兰兰的耳朵里。兰兰苦笑一声，转身离去。但是窗外那落寞的小小的身影却落入了窗内人的眼里。此人就是袁可嘉。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袁可嘉追随那个背影出去。
　　
　　兰兰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脑袋里想着刚才袁可嘉亲戚的那番话。是啊，他是那样一个优秀的人，又怎么会看的上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呢！街上车来车往，在想事情的兰兰根本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车子，就在快撞上的那一刻，兰兰才醒过来。但是要躲仿佛已来不及，兰兰只得闭上眼睛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时一双有力的手将闭着眼睛的兰兰从车前拉开，拥入一个安全的港湾。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和听到砰砰心脏快速的跳动声，兰兰才睁开眼睛。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因惊吓而红了的愤怒的眼睛。“你想死啊，大街上不看路，脑袋里面想什么去了。”随即是一阵怒吼。
　　
　　被这一阵莫名的怒吼的兰兰在也憋不住心里的委屈，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我就是想死怎么了，我死了之后你就去取聪明美丽，家世又好的女孩子吧。反正我无父无母，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本来看到很少哭的兰兰掉眼泪了袁可嘉心里还是慌了，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吼她，毕竟她才经历那么痛苦的事情。但意识到兰兰走神的原因是自己亲戚的那几句话，一抹笑容在眼底一闪而过。“好啦，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袁可嘉拖着还在抹眼泪的兰兰往前走去。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不要说话，跟着我走就是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袁可嘉牵着兰兰来到了以前经常玩耍的那棵玉兰树下。就是那棵见证了袁可嘉小朋友向苏兰兰小朋友“求婚”的那棵玉兰树。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兰兰还气嘟嘟的问。
　　
　　袁可嘉也不回答，走到玉兰树下。忽然跳起来抓住玉兰树的树干爬了上去。再下来时，手上多了一朵美丽的玉兰花。
　　
　　一如很多年以前的场景一样。
　　
　　“兰兰，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不喜欢那些聪明漂亮，家世又好的女孩子。我只喜欢你。这朵玉兰花给你，在我眼里，你就像这朵洁白的玉兰花一样，单纯，素雅。都是外表坚强，内心却脆弱的一塌糊涂的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袁可嘉温柔的注视着兰兰，那眼眸，足以让人一世倾之。
　　
　　“可是，我没有考上和你一样的学校，而且，妈妈走后，我一个人根本就付不起大学的学费，也许我不会再读书了。这样的我有怎么能配的上如天之骄子般的你呢？”兰兰不敢看袁可嘉的眼神，她害怕自己会深陷其中而忘了现实的残酷。
　　
　　见兰兰如此直白的拒绝，袁可嘉急了。“没关系的，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如果你担心学费的问题我们可以通过银行借贷和自己打工挣。而且，你学习成绩本来就很好，大学里面也可以拿奖学金啊。”袁可嘉本就是一个心思比较缜密的男孩子，尤其在兰兰面前，他知道如果说他去找***妈借钱给兰兰读书，兰兰一定会生气。毕竟坚韧如她，自尊是不可侵犯的。
　　
　　兰兰十分明白袁可嘉这样说是为了不让她想太多。她也很感谢他对她的这般好。对于兰兰而言，袁可嘉是那般美好的一个男生。他不该为自己背负着太多。但是，小小的虚荣心还是作祟了一把。“嘉嘉，等我四年好不好。四年之后，大家都毕业了，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知道这是兰兰最后的让步，但袁可嘉还是很高兴。跑过去一把横腰抱兰兰大笑着旋转起来。似乎是为了见证这每好的一刻，他们身后的那棵玉兰树的花也全都绽放了。大朵大朵，笑的无限灿烂。有时候，我们总会想我们是怎样走过那段伤心的过往。可是，记忆离，你指尖的温度却不会忘。它轻抚过我的眉心，熨帖我的心事。所有忧伤的快乐的，一一铭记。
　　
　　“嘉嘉，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
　　
　　“兰兰，谢谢你还给了我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