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蚊别议
原本老鼠和蚊子没有什么关连。
老鼠,是以打洞、做窝、偷食食物为主的啮齿动物;蚊子,是生在水边长在水边、成年后靠吸食人或牲畜血液或是靠吸食植物汁液的昆虫。两者习性大相径庭:你打你的洞,我吮我的血,互不相干。
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它们终于属于同一类了。那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可能是60年代,不过那时的我刚刚出生,还不记事,只是听父辈们说起过,老鼠和蚊子一同被扣上了“四害”的帽子,而且,遭受了人们前所未有的打击,沉重的打击,毁灭性的打击。
有的被扑杀工具所扑杀,有的还在襁褓之中,就被药物所扼杀,一时之间,老鼠丢下成山、成丘的同类死尸,抱头逃窜,无影无踪;蚊子来不及看上一眼成捧、成堆被灭死的同类,撒翅狂奔,从此消声匿迹。
为什么会给老鼠和蚊子扣上了“四害”的帽子。这,还得追根溯源。
按照人类先前对两者的认识,老鼠胆大,大到后来,人们拿它们没法,起了一个雅号:硕鼠;蚊子好像没胆,因此胆小,小到连说话都“嗡嗡”低声,如果不注意听,根本就听不清在说什么。
胆大的老鼠,到处恣意侵扰,到处打洞做窝,抢了粮食,破坏了庄稼不说,更有甚者,跑到梁上,当着一家人的面,竟然为情鼠、为地盘展开斗殴。更有胆大的,肆无忌惮,视人类如无物,视人类为美食大餐,趁人家还在睡觉之际,去啃他们的脚巴头子,耳朵边子。
老鼠的张狂涛天,有意无意之中,惹恼了人类,让人类忍无可忍,怨声四起,卷袖挽胳膊的,做些零星灭杀,因此,老鼠也只是局部遭受小小损失。
常言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知什么时候,老鼠的倒行逆施,惊动了人类的高层领导,要对它进行治罪。于是有了挑头人,有了主心骨,更有了社会化行动的力量。
不过,我想,当时闹腾厉害的,只有老鼠,与蚊子绝无大的干系。
再说蚊子,原本胆小,平时只会做一些偷偷摸摸,小打小闹的小勾当。这也构不成大罪大恶。
不过,算其倒楣,要知道,在中国,人们是最讲究的,是数字概念。你看,绝大多数领导在台上做报告,总是大点一二三,小点三二一。干上一件事,也是要有个“三个高潮,五个阶段,八个重点,十二个典型”什么的。就是民间,对数字也是十分在意。比如,七啊、十三什么的,总是避讳;但对四啊六的,情有独钟:什么四四如意啦,六六大顺啦,于是乎,光治罪一种,肯定显得不够认真,不够隆重,不够气派,也肯定不能合乎国情,不顺意民心,得再拉上几种垫背的。
于是,找来多个祸害放在一起,分析谁更有资格当选,谁更能容易被消灭,定其罪,一定要有理论支撑才行,这样才能出师有名。
分析来分析去,蚊子就被不幸选中。中选的理由是因为蚊子叮吸人类,不经意中会传播疾病。至于苍蝇和蟑螂,找出它们的问题并不是难事,也不在话下。
因此,“四害”就这样诞生了。
随着一声令下,举国动员,轰轰烈烈,杀气腾腾,乌云盖顶般地杀向它们。
听到消息,苍蝇和蟑螂,虽从心里感到十分委屈,也感到不平,但是没法,自知保命要紧,只能赶紧通知同类,拔腿开溜。
蚊子还想理论,哼哼叽叽,结果在遭受一阵噼里啪啦手拍之后,遭受一阵烟熏药喷之后,没了脾气,也没了声音。因为,在广懋的中国大地,有一句最行得通的俗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当然,也不会有谁会与你这样的小不点儿去理论、去讨说法。再说,那时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刚从血雨腥风的战争年代过来,他们更相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
老鼠,一开始心存侥幸,认为这只是人类的一次心血来潮,不会长久。只要坚持上几个月,胜利一定属于自己。于是,它们拿出自己特长,凭着自己看家本领,崇尚起地道战、麻雀战、游击战等前期屡试不爽的战术,与人类周旋,与人类较量。
可是,时间不长,它们发现,自己的队伍,在一天天锐减,自己的同伴,上午还打招呼,到了下午,只剩毛骨耸然的尸体了。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食物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点,却被药翻在地,口吐白味,四肢抽搐,要不是自己抵抗力强,加之大部分让同伴抢吃了,此刻,早已暴尸荒野,现在想想都后怕。
于是,赶紧抱头乱窜,消失得无影无踪;躲到旷野无人之地,避避风头去了。
这种运动式的灭杀,来来回回扫荡了好多年。
多年以后,世界变得天翻地覆。
“四害”终于在风停雨过之后,重新出现了。
不过,重新出现的,早已不是运动初期经历惨绝鼠(蚊)寰、侥幸存活的那一辈老鼠和蚊子,而是它们的后代。不,严格来说,可能是后代的后代,或是后代后代的后代,至于是哪一代,“四害”们自己是说不清楚的,至于人类,就更说不清楚了。这里,只能将它们统称为后代。
“四害”们的后代们,发生了极大变化,有些,是极大变化中的极大变化。
拿老鼠来讲,听说它们有基因和信息遗传的优势,可以将一些生理特性和遇到的情况,通过身体转换成遗传密码,遗传给它们的下一代!
也就是说,老鼠只要一生下来,就具备了前辈的经验或智慧,这些经验或智慧,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是不需要再经过实践检验的,是植入它们体内、植入它们思想中的,所以不用过多的去怀疑和实践。它们只要将自己生活中新遇到的情况、新问题,以及如何处置的信息,在体内“更新”一下,就可以了。“更新”,就是通过身体转换成新的遗传密码,再将这些作为新的信息遗传给下一代的下一代。
自诩文明社会,有着灿烂文化的人类,看来,也是望尘莫及。
人类自古到今,高唱着四大发明,特别是造纸术的发明,据说可以详细记录人类的活动,可以全面记载人类经验,可以彻底地传承人类智慧。
但是,人类们传下来东西真实不真实,对与不对,是不是对当时记录人有利等等,就给后人留下了很多很多置疑。这也就是为什么后人不断地去发掘、拚命地去考古、无尽地去尝试前人所经历过程的一个根本而可笑的原因。
老鼠的后代,在收到前辈生存信息后,沿续前辈“避开正面冲突,拉开与人类距离”的战略,转战到人类不及的地方,比如,下水道,比如,垃圾箱,这些地方,不仅有充足的食物供给,而且还有空旷无争的,完全可以洒脱开来。有了危险,逃跑也方便,在这些地方做窝,安全。人类不会到这些肮脏的地方,如果真的动起手来,人类只会自己脏了自己的手。
事实也是这样,老鼠们确实已经把下水道,垃圾箱做为了自己的家,繁衍生息的家。
在那里,老鼠们休养生息,过着与人无争的生活,平时行事谨小慎微,生活低调怡然。即使有些不谙世事的幼鼠,出于好奇的幼鼠、出于冲动,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当中,受到的,也只是“喊打”而不真的动手待遇。
再说蚊子,它们的后代好像没有老鼠信息遗传得天独厚的才能,也没有人类将过程转换成的优势。更没有它们前辈遇到过吃苦头的概念,因此,它们不会汲取前辈的教训。
这一点,与人类很像。人类只是将肉体凡胎的基本基因遗传给下一代,而不把上一代生存信息遗传下来,以至于后代只有前辈子相似的身躯,却没有在生下来时,获得前辈历经沧桑、饱经风雨得来宝贵经验或闪光智慧。
于是,后代蚊子们我行我素,该干嘛干嘛,见人就叮,见畜就吸,甚至,它们比它们前辈的做法还要凶猛,还要彪悍,大有“天生我才必有用,有用就得趁早吸”风范。
特别是这些年,人类强调绿环保,大力种植树木,这,在很大程度上,给后代们提供了很好的栖息之地。
现在,后代们做着生活必须做的两件事,一是叮,填饱肚子;二是生,能生多少,就生多少,反正不需要计划生育,反正生下来不怕没处去。
而且,它们也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和处事哲学:“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此时不吸,更待何时”、“死了我一个,更有千千万”。
它们,比它们的前辈那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要能做的,只要想干的,就干,没有任何恐惧和害怕,没有任何顾虑和思想包袱。有的,只是一个字:“干!”,两个字:“快干!!”,三个字:“加紧干!!!”
它们仗着蚊多势众,一拥而上,不怕死,也不知道死。它们,面无惧色,逮谁叮谁,前赴后继,倒下几个算什么。这就好比是蜜蜂窝被人侵袭,蜜蜂倾巢而出。即使自己被拍,那也视死如归,无怨无悔。
它们不怕树大招风,更不担心有灭家族的危险。因为,该来的,早就应该来了,之所以能到今天,说明,根本就不可能再出现这种极端情况了。
蚊子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是有道理的。这不,现在的人,都在变。大多数人,已经不是运动初期的参与者,而是他们的后代。不,严格来说,可能是后代的后代,或是后代后代的后代,至于是哪一代,谁都说不清。
这些后代们,在理念上,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们看问题,都有了新的方法、新的标准。他们头脑里想的,是经济发展,他们生活中思的,是如何将自己口袋里的钱保值、增值,最好成百倍、上千倍地增值。对于蚊子行为,认为只是“芝麻绿豆”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也无暇顾及。叮一下算什么,要做大事,自然会有牺牲,做出点小小牺牲,是值得的,是符合经济学规律的。再说,从牺牲的数值上看,也只是指标的上限,是可控的,是可以接受的。
现在的人,不太会像他们的前辈,对老鼠和蚊子等“四害”嫉恶如仇,更不会大张其鼓地像他们父辈那样,与它们叫真了。
因为他们学会了知识,学会了做人,更学会了中庸。所做之事,都是用经济学来衡量,要不要灭杀,或是再来一次声势浩大的灭“四害”运动,可能没有多少人去关心这种事,因为,人们为挣钱的事,到现在还没有忙出个头绪。
更要命的,现在的社会,已经没有了灭杀“四害”的领头人,也没有了灭杀“四害”的好事佬。如果有,相信,也会被人类后代们笑死,甚至骂死的。
于是,人们看到,现在的老鼠和蚊子多了起来。
当然,像我这样,平时招蚊子的人,就深受其害。每天只要一出帐门,就会被叮、被吸。甚至,即使自己认为关紧了帐门,帐子里也会出现吸饱血的蚊子。
我对蚊子,恨得是咬牙切齿,除了拍打,将它灭杀,别无选择,被叮、被吸多了,自然怒火中烧,产生了骂。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骂过脏话,见到蚊子后,遗憾就真的没有了。
细细想来,这些年,唯一不变的,是老鼠和蚊子等的“四害”帽子,依然没被摘除。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被摘除了。
老鼠的生活已经低调的多,乖巧的多。因此,当今社会几乎很少再听到有它们被消灭的内容,或是看到它们暴尸街头的情景,它们,走上了一条安康的大道,它们过着虽暗无天日、却衣食无忧、很逍遥自在的生活。
老鼠知道,如果想要在这个社会上求生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低调。
老鼠并不认可蚊子们的做法:认为纵观古今,凡是有水平、有才能的人,到了一个层次后,就要低调做事,低调到几乎不存在似的,其最终结局,能善始善终,会有好结果,不是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认识自己,认清自己,如果自己是鼠辈的,就赶紧找个洞,钻进去,过暗无天日的生活算了,千万别装什么蚊大爷,让人给拍死了。
而蚊子们,当然也不同意老鼠们的意见,在它们看来,老鼠的意见只能做为参考,因为每种生物应该有每种生物的活法。每个时期,也应该有每个时期的活法,我们虽然体小力弱,但不能在世上没有一席之地,不能悄然来到这个世界,又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世界,这样,太对不起自己了。再说,闹它个天翻地覆也没有什么不好,为自己活,为权利争,没有什么不对。总不能整天处于饥肠辘辘,去向植物要饭吃,做蚊,就应该敢爱敢恨,敢做敢当,不怕别人怎么想,不怕别人怎么对付自己,吃饱喝足才是硬道理!难道,面黄肌瘦才是好同志?难道,营养不良才是优秀市民?
因此,蚊子们整天嗡嗡高叫,哪里人多,就拥向哪里;哪里有血,就往他身体上凑。它们,高调处事,明星作派。它们,希望能得到更多观注,它们,希望能有一天,成为当世之星。
虽然,有些蚊子因此丢掉了生命,但它们可以尝到人类身体这种鲜美、新鲜食物,并以此为自豪。
蚊子们的内心也知道,人类其实像对待老鼠一样,已经懒得理会它们,对它们的所作所为,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蚊子这点危害,不再是迫切的,不再是不可接受的。即使有灭杀,也只是局部的,个别的,零星的。对整个族群,够不成大的威胁和灭顶之灾难。它们已经掌握了人类的脾味,领悟了人类开展运动的特点,就是一阵子狂风暴风过后,没了声音,没了动静,更可能会忘记了曾经有过的这件事。
这,也许就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