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莓
野草莓的红,像鲜血,艳丽的极致,有毒,却不足以致命。
……题记
(一)
她是随着一起回到乡下的,乡下有她的外婆家,七岁前她一直住在城里。父亲是大学的一个教授,这次回乡下是因为母亲怀上了第二胎,而城里的计划生育正施得紧,为了躲避风头,母亲便回了乡。办理了简单的休学手续,只拾了必需的衣服和几件玩具,她就跟着母亲一起回到了处在偏僻山区的母亲的娘家。父母叫她月华,教授国文的教授给女儿取这个名字是寄予女儿如月华那样的皎洁剔透,而她也确如这个名字的意象那般,七岁的时候已经生长的极有灵气,既有母亲乡下人的如水的秀婉,也有父亲知识文人特有的灵性。在城里,大院她是一个小明星,好看又懂事,会跳舞又会唱歌说,大院里的孩子,不管是大她几岁的哥哥姐姐还是小了她几岁的弟弟妹妹,都愿意和她一起玩,玩猜谜语跳绳躲迷藏的游戏。
月华喜欢和母亲呆在一块,文化人的父亲性子怪,难以捉摸,又好烟酒,眼神和面一直忧郁不整。父亲每次要抱月华的时候,月华都挣扎极不情愿,被他身上的烟酒味道呛到。这次母亲回乡下,月华她父亲本是只让其母一人回去的,而另请一个小保姆照顾月华的起居饮食。但月华知道要和母亲分开后,便大哭大闹,终于是让父亲同意让她跟着母亲一起回去了,但条件是月华得在村里的小学跟上学习的进度。
乡村是临着水和山的,河道弯弯。弯里就坐着一座山,山不高大,延绵却十多里路山上都是年青的松树,茂密繁盛。月华的外婆家的乡村就靠着山对着河,村里有三排房子,前排是整齐的石砖平房,中间一排虽大多数是瓦屋,但也整齐温暖,后面一排房子都是土墙瓦顶甚至草盖的屋子,里面并不住人,村民的猪牛鸡羊牲畜都养在这些房子里。只有最顶边的两间房子还住着人,里面有相依为命的三人,婆子儿媳和一个年龄相当月华的男伢,是在新婚不久后开山的时候被炸药炸死的,丢下了腹中已有了生命的妻子和年迈的母亲。
房子的东墙已经有裂纹了,裂纹从山墙蔓延到屋基,土墙长年累月经受风吹雨打,落下一块块碎泥土屑,东墙下就是村里的池塘。屋后是一条水沟,雨天的时候雨水顺着瓦楞落到水沟,又顺着水沟流到池塘里。池塘是村里人捶衣淘米洗菜的地方,几块青石搭在池塘边,妇女就在青石清洗事物。围着池塘的一圈是十多棵老槐树,槐树下是村民们土砖砌的茅厕,六月的时候槐树开的花从空中飘落,池塘上就有了一朵朵白色的槐花。村子离镇上有20多里路,到镇上去要上山过水,另走十里田间小道才能到镇上。山背上被开垦出来一些田地,种植棉花豌豆,河坡也有整齐的沙田,花生在沙田生长,年年收成可观,山后平坦低洼处就是水田了,地方偏僻,但人们安居乐意舒适自得。
最后排还住着人的那两间房子,是以前公社时期村里的粮仓。住的人是七年前搬进去的,男人在开山中丧了生命以后,村里为了抚慰遗下的老少,就把这两间房子给了这户人家。在胎儿出生前还是正常的,生下了孩子以后就变得精神恍惚,头年孩子小的时候还能听话,给儿子喂奶换尿布,近几年越发不正常了,疯疯癫癫的,整日里披头散发,衣裤不整形容枯槁,在村头,在山上,在田间埂头游荡,更严重的时候便整日傻笑或夜晚或清晨的时候如乌鸦叫一般啼哭。孩子们都害怕这个女人,大人们担心疯女人会无意伤害小孩,为了让小孩躲避女人,便教育他们,“女人是哑巴,会像山里的材狼那样咬小孩”。这样导致孩子们见着了疯女人就远远逃开,胆大的几个孩子则抓起泥巴,站在楼顶或远处往女人身上扔。女人发出的声音呜咽,竟完全成了哑巴,但除了疯癫以外,并未做过损害村民的事。
遗孤到快满一岁的时候才得了镇里算命先生的取名,单字为“汪”,孩子五行属土,九月里出生的孩子缺水,便赐了三点水的汪字,汪又谐音旺,这一家三代单传,前两代都是青年时候就丧命的,婆希望在这个遗孤的生命里,他可以走到最后。
村名为张岗村,月华的承父亲的姓氏,叫李月华。辗转火车和汽车,月华和她的母亲终于到了镇上,舅舅早就到了镇上的汽车站台候着了,母亲牵了月华下车。舅舅担了一个挑子,挑子两头是竹篮,行李放在竹篮里,月华就被领着下乡了。正直春末夏初,山里的路上,两旁都是农田,油菜翠得发油,花山小芽正往土外钻,各种野花野草也都生长的紧急,月华被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地迷住了,还有半空中飞舞的米黄色翅膀的蝴蝶,一会掐一朵小花,一会又摘一朵蒲公英,对着蒲公英往空中吹气,蹦蹦跳跳雀跃如脱兔。母亲和舅舅说着事,话里话外无外乎是问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村里的现状。月华母亲外嫁的那一年便再未回到村里,疯女人是早她半年嫁入村里的,月华母亲从兄长的话中得知女人已经成了疯子,一时难以接受,唏嘘了好久。
“记得那年她嫁来的时候,多么水灵的一个姑娘,现在病成这样,也怪可怜的,她家里人没带她去治吗?”
“怎么没治,一点抚恤金都用去了,大小医院都看了,也没见好,现在只是吃着药维持现状。这都是命里注定的,祖上犯了罪,到后人头上,都难安生。”
“话不能这么讲,都是人,哪个不希望好好过日子,祖上的罪怎么能到后人头上呢。”
“妹子你在城里住的久了,现在乡下的老一套你就不愿信。”
“那她家里现在怎么样。”
“村里人都怪可怜他们的,粮房给了他们家,女的疯疯癫癫不能出田做事,靠老婆子一个人维持几亩田地,家里养了十多只羊。孩子比月华大一岁,现在在学校里读书,懂事就是好打架,和村里的孩子都玩不来。妹子你回去了带些礼物去他家看看,毕竟是娘家的人。”
等到穿山过水的时候,月华的小腿已经支撑不了身子了,于是被舅舅放在篮子里挑着,月华靠在里头,摇摇晃晃间就让车上的几日劳顿带入了梦里,梦里是这好山好水的花花草草。
(二)
张汪在村里是有名的好打架的苗子,几乎和村里的每一个同伴都交过拳脚,但在学校却很听的管教,考试分数是最好的一个。孩子们都知道他有一个疯娘,村里人叫唤狗的时候是叫“旺旺”的,于是孩子们叫张汪也如大人们唤狗吃食那般,一起玩耍的时候总用这些来张汪。每次游戏,都不让张汪参与,原因是他的娘是个疯子,张汪在一旁想参与的时候孩子们就提出游戏规则,“娘是疯娘的要当游戏里的坏人,名字和小狗一样的只能当观众。”这时候,张汪会冲上前扑倒说这话的孩子,两个小孩子扭打在地上,滚动互相扯着衣服和头发,其他的孩子站成一圈呐喊助威,无论对方大小,张汪的那股狠劲总让他取胜,取胜了就骑在输了的人身上,让他再也不要说他娘是疯娘,谁说了谁就挨打。长了,张汪便被孩子们孤立了起来,每每要发狠的时候就被几个孩子欺负,常常一个人和一群人打架。
月华已经来村里半个多月了,对乡下的新鲜劲耗完了就开始抱怨乡下的各种不好,茅厕里又脏又臭,吃的食物总是那几样,带来的零食被吃完了,老是吵着舅舅去镇上买,夜里睡觉的时候蚊子太多,小月华的身上肿起了一个又一个红疙瘩。月华的母亲来了没几天就去过张汪家里,当时张汪的娘正靠墙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望着眼前打扮时髦的的月华母亲,也看躲在身后的月华,月华母亲和她搭话,女人只是扒开额前的头发对着母女俩一个劲的傻笑。待张汪的奶奶回了家时,才开门让母女俩进屋,屋里整洁但窄小。两间房,正屋有神龛和桌椅,正中用竹篾隔开,后面是两张床。偏屋是厨房和羊圈,只是用石砖在中间码一堵墙,上间是羊住的地方下间就是灶台,厨房虽然整洁,羊圈也被打扫的很干净,但月华母亲总闻到一股羊尿的骚味,只是站着看了一会就忍受不了要走。放了从镇上买回来的一瓶罐头和两包红糖及几件旧衣服就拉着月华出门了,张汪的奶奶有些慌忙,让儿媳去送送客人,但女人仍旧是看着这对母女笑。
“大姑娘,你是城里人,你能来看看就代表你还挂念着,怎么还带礼。”
“婆婆,不管是城里人还是村里人,这里都是我的家乡,家乡人就是我的亲人。”
“去,去送她们俩”,老婆子驱赶着疯女人,但疯女人始终不听使唤。
“婆婆,你进屋吧,嫂子身体不好,我也不要送,就这么近的路。”
“你看这家,真让你见笑了。”
这一次,月华没能见到张汪,和母亲走了没多久,张汪就背着书包回来了。看到桌上的罐头和椅子上的一包衣服,张汪好奇,难道是家里来客人了。
“婆,这东西是谁带来的,家里来亲戚了吗。”
“还有哪个亲戚惦记我们家啊,这是前排屋里村长的女儿回乡,带了东西来家里看看。”
“噢,可是我们家和她家里不是亲戚啊。”
“不是亲戚,但人家的女人心好,你放学了,快去帮我把外面树上挂的衣服收进来。”
末了,婆加了一句“村里来的那个叫月华的小姑娘,你课千万莫要欺负。”
(三)
张汪到了学校,孩子们每天都一样的摇着脑袋闭着眼睛哇啦啦地读书。上课的时候,月华跟着老师进了教室,教室里的孩子们抖看着这个姑娘,她与教室里所有的学生都不同,穿的是一条皱带子的连衣裙,老师帮提着的书包上有彩色的动画图片,头上用丝带扎了两个辫子,辫子像兔子的两个耳朵,高高扬着,脸蛋圆圆的白,又有山楂树叶的红,两只眼睛大大的,闪着光亮似地看教室里的孩子,却又有些害羞,对上了迎上来的目光闪闪躲躲。教室里所有的男孩都看着月华,张汪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月华,知道眼前的就是奶奶昨日不让欺负的女孩。可是她真的好好看,和身边的这些穿粗布衫灰布裤的女孩子完全不同,她的眼睛真大,脸蛋像鸡蛋皮那样会发光。
月华第一天来教室,坐在第一排离老师最近的位置。下了课后,孩子们围了月华一圈,因为月华书包上的彩色图画,可以伸缩的文具盒,有画的小人书,这些都让孩子们羡慕和喜爱,一个个争着上前看。月华也不小气,把这些东西给同学们看,教他们怎样使用,又给他们说这些漫画里的故事。第一天,月华就成为了小明星,孩子们争着要和月华成为朋友,张汪依旧在后排的板凳上木木坐着,从人隙里看这个新来的女孩子。
孩子们自从月华来了就增添了很多的乐趣,月华的小人书让他们到了另一个世界,“奥特曼打怪兽,小恐龙找妈妈,三毛流浪记”,下课后就有了新的游戏,因了乐趣却又添生了一些烦恼,月华好看的样子在每一个男孩的心中实实在在活动着,好看的衣服又让女孩子们羡慕,羡慕且生了又一种嫉妒的想法。不过月华成了他们不能缺少的好朋友,却是真的。
下学,上学,张汪都没有主动找月华说话,心里明明有这么一个心思,也想学大家那样围坐在她的身边,而这个心思也越来越盛,但因为害怕她会从自己的眼中看出这些小心思,这些窘迫,便一次次让张汪望而却步。
日子就到了暑假,月华来村里依旧有一个半月了,月华母亲的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小月华每日里和村里的孩子们玩耍,倒也过得开心。
暑假的时候,张汪照例是要帮奶奶放羊的。天刚亮就要起床,吃完早饭,背着一壶水,赶着羊群,到沙坡上或者山里牧羊。而村里其他的孩子们整天游戏,到山上掏鸟窝,到河里游泳,他们也有自己要去开心的。山里到处都生长着野花野草,山背的低处有一大片的野草莓。夏季的时候这些野草莓结了果,果子像松果一样的形状,上面有一个点点的红色的小颗粒,颜色嫣红,几片叶子包着一个个的红色的小球,山背的一大片都是这些野草莓。在村里,村里人都认为野草莓是毒物,怕孩子们会因为好看而摘食,大人们就告诉孩子们,“这些红色的圆球,是因为毒蛇在夜晚从上面爬过,毒蛇的血从皮肤里溢出来落在果子上,所以这些野草莓的果子就被染成了红色,沾了毒蛇的血液的野草莓是不能吃的,吃了就会被毒死。”孩子们害怕毒蛇,于是也害怕了这些漂亮的植物,聚在一起在山背玩耍的时候,便用脚踩乱这些果子,正在践踏这片野草莓的时候,张汪正在山背上放羊,他喜欢看野草莓,便拿了羊鞭上前去制止他们。
“你们尽管踩这些野草莓吧,野草莓的水沾到你们的鞋子上把你们的鞋子烂掉,脚也烂掉。”张汪吓唬他们。
听了张汪的话,孩子们显然是害怕了,止住了脚,心里尽是惶恐,便都把鞋子脱下来不敢再穿上,山地上细细的尖叶草扎着脚掌,却只能忍受刺痛。
“瞧噢,大家都快瞧,那里有个哑巴疯子。”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因为不忿而起哄了。
张汪看向他指向的地方,那里他的娘正在花生地的田埂上站着,张汪就来了气,冲了上去扑到了说这话的孩子,“你说谁是哑巴疯子,你才是哑巴疯子”,可是这次张汪没有打赢,大一点的孩子力气实在比张汪大,鞋子散了,衣服也被撕裂了,张汪被大孩子压在地上,大孩子坐在张汪的肚子上,趾高气扬。
“你们几个去摘几个野草莓来给我,快去。”大孩子指挥了起来。
草莓摘来了,“你们把他的腿和手臂压着,别让他动,我要喂他吃掉这些果子”,“看他还敢不敢来挑衅我们”。
“对,给他吃,让他吃了这些野草莓,把他毒成哑巴。”
张汪被压着四肢,身子不能动弹,野草莓已经放到了他的嘴巴前,但张汪死咬着牙不松嘴,草莓不能进入嘴里,孩子们就捏碎了野草莓的果子,红色的汁水流了张汪的整张脸。这时候月华来了,来了正好看着这一群孩子在欺负张汪一个,于是上前阻止。“你们再这么多人欺负他我就不和你们玩了。”领头的孩子撤到一边,却狡辩是张汪先动手打人的。
“他先动手打我的,我当然要还手。”
“不管谁先动手,人多就不能欺负人少,还不放开他,我的玩具再也不让你们碰了。”月华急了,小脸鼓鼓的,用她的玩具威胁孩子们。这些小男孩实在欢喜眼前的这个女孩,也爱她的玩具,于是不再动作了,一哄而散。
“快起来,他们都走了。”
张汪却流泪了,流泪的张汪抹着鼻子揩了眼泪就逃也似地离开。
(四)
这以后,由于月华的态度,张汪加入了孩子们的队伍,张汪自此展示了他的各种活泼的本事。水里游泳他是最快的,爬树能到最高。张汪捉漂亮的长有彩色鱼鳍和尾巴的小鱼,装在玻璃瓶里送给月华,掏了鸟窝会让月华看看雏鸟,再又送到树上,去荷塘里摘最阔的荷叶给月华当帽子遮日头。张汪因为学习好,也能说会道,常常能逗得月华笑哈哈。
一日的下午,张汪安置好了羊群,又和孩子们混了起来。山上生长一棵棵不大的松树,一个孩子猛的踢上去,松树便哗啦啦摇,于是都用脚踢小松树,练习“飞毛腿”。夏季的时候经常能在树上看到一个大大的倒掉的马蜂窝,可能是因为过于兴奋,一个小孩子没发现树上的马蜂窝就踢中了松树,松树摇动,马蜂窝掉了下来,一群孩子围着松树,月华也在其中,看到马蜂窝,所以的孩子都吓到了,然后就疯也似的跑开。马蜂窝落在地上,只是一会马蜂就都飞了出来,嗡嗡嗡地向四周的孩子扑过去。这时候只需找一个凹陷处趴伏就能躲过去的,张汪也跑开了,月华在后面,跑动的时候月华的凉鞋带子突然断开了,然后摔倒在地上,张汪在前面看到月华摔倒在地,后面一群马蜂跟了上来。转了头张汪抱住月华就扑在地上,用身子压着月华,将月华护的紧紧的。
野蜂群终于散开了,张汪起了身,看见月华流出了泪,以为月华被蛰到了,慌忙问月华哪里被野蜂蛰到,月华只是摇头,静了下来才知道月华哭泣是因为害怕。张汪却没有逃过马蜂,后颈左右手臂共被蛰了四下,马蜂蛰过人后就死了,还有一只尸体仍粘在张汪的后颈上,月华看着张汪被蛰的地方,眼泪更加猛了。
张汪这时候已经开始头晕,马蜂尾刺的毒性从后颈侵到脑袋,让张汪眼睛发晕,一会就晕倒在地上。
孩子们抬着张汪回了村里,村医给张汪打了消毒针,大人问事情的原因,小月华不停哭着让妈妈去找医生把张汪救醒,张汪家里一片慌乱,到晚间的时候张汪才醒了过来,被野蜂蛰过的部位高高的肿了起来,婆婆问张汪还疼不疼,张汪不停念叨着月华有没有被马蜂蛰到。
才两天,张汪又能帮婆到山上放羊,和孩子们一起玩游戏。身体上还是有些浮肿,但张汪见到月华以后就感觉不到疼痛。而月华,对张汪却生了一种很想和他一直呆在一起的情愫,觉得有张汪在身边自己就能欢喜。孩子们玩过家家的游戏,月华肯定是当新娘的,但月华只要张汪当她的新郎,大家用柳条编织一个圈圈,当做头饰戴在月华的头上,上面布满一层浅紫色的野蔷薇的花瓣,孩子们簇拥着月华,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把槐树的花,到新郎走到新娘身前时,就把全都把花瓣往天上撒,花瓣扬起,又在张汪和月华身间落下。张汪用节节草拼一个项圈,当做项链圈在月华的脖颈上,又用节节草扎一个更小的圈,当做戒指给月华呆着。孩子们叫着让新郎新娘抱一抱,张汪只是盯着月华傻笑,月华也看着张汪笑。
过家家的游戏后的一日午后,张汪和月华在野草莓地上坐着吹山上的凉风。两个小孩子说起了大人的话。
月华问张汪,“你为什么老是和其他的孩子打架?”
“他们总是说我娘是哑巴疯子,我娘不是哑巴,她在我睡不着的时候给我唱过歌,我娘也不是疯子,她经常会在夜里偷偷地给我盖被子,他们说我娘,我不高兴就打他们。谁说我娘是疯子哑巴我就不喜欢谁。”
“那我不说你娘,你会不会喜欢我。”张汪听到月华问这个问题,却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看月华的眼睛了,“那你是不喜欢我了,所以才低头不回答。”月华很快就不满张汪闷瓜似地不语了。
“你还不回答,再不说我就走。”月华扭了头,生了小脾气。
张汪害怕月华真的走,鼓了一会气终于说了,“喜欢,我当然喜欢你,你那么好看。”
“我哪里好看?”月华扭过头又睁大着会发光的眼睛看张汪。
“像这些草莓的果子,你看这些果子,一个个的多像夜里会发光的萤火虫。”
“可是我外婆告诉我,这些果子有毒,你说我像这些果子,那你也是说我有毒了。”月华撅起了小嘴又扭头到一边了,拿眼盯着地上的草莓的果子。
“……,我不是说你有毒,我只是说你像这些果子一样好看”,看了看还是扭头不语的月华,张汪语无伦次也急了,就迅速摘了一个野草莓,“你要是不信我的话,你就看着我吃掉这些果子,真的有毒我也喜欢。”说完这些张汪就把果子往嘴里送,月华快速地捉住了张汪的手臂,却扑哧笑出了声,“你好呆,我是逗你玩的,谁要你吃果子的,你吃了被毒了谁来陪我玩。”
山里尽是这两个孩子纯真的笑声,松树的叶子也随着风发出哨也似地笑。
孩子的,也仅在于这样的欢声笑语和对对方好。就如张汪会赤脚爬过几个山,为了割野菊花,然后晒干让月华拿回家烧了起烟在屋子里熏一会,就不会有蚊子,只是因为月华的手臂上经常被蚊子咬出疙瘩。
(五)
九月,村里的人都忙了一个多月。收谷以后,月华的母亲已经不能下床了。
夜里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第二天河里的水已经涨到河坡上,后面的一排屋子又有土墙倒塌了,张汪的婆大早起来眼皮就一直跳,在堂屋里立了鸡蛋也不见有什么效果。张汪照旧是要到山上放羊的,下雨天的时候张汪很少会去山沟边放羊,山沟里的水急,直接向河里流去,下了一夜的雨,东边天空还有阵阵的闷雷,张汪在山上,耳中是河里的哗哗流水声,也是山沟里水的急啸。
午前的时候,张汪赶羊回家,就听到远处山沟传来救命的声音,往声处看,一个同村的孩子正趴在山沟边,不停喊着救人。张汪跑了过去,原来沟里还有一个孩子,上面的孩子拉着下面的孩子的手,下面的孩子已经接触到水了,张汪很快搭上了手,但是两个人始终不能把下面的一个拉起来,张汪让另一个孩子快回村里叫大人过来,原因是自己的力气比他的大。
另一个孩子回去了,天又下起了雨,雨水落在张汪的落脚处,张汪一点点随着滑泞的黄泥巴往下滑,终于力气不支,两个孩子一起落到了水沟里,张汪先还能在急水里游动,但另一个孩子却仍旧死死抓住张汪的手不放,很快的,山水就淹没了张汪。
张汪的母亲彻底失去了理智,终于在张汪落水不久后的一个下午走失了。
晴天碧云,月华回到山背的野草莓地,那些野草莓还是生的极艳丽,鲜红的,像是大山流出的血凝成的泪珠。
摘了几个野草莓,月华想起曾经和她一起坐在这里吹凉风的那个男孩,他的笑容和木讷。很快就把手里的野草莓都吃了下去,流着泪,月华躺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睛,以为很快就能见到那个不爱说话却愿意对她笑的男孩子。眼睛闭上后却睡着了,梦里是被笑声带到这一片松树的顶端,还没看到笑的人就又醒了。夕阳已经开始往天边坠,远处村落起了炊烟,吃了野草莓,月华并没有永远地沉睡。
的风已经开始凉了,月华的小手小脚也冰凉。
月华的母亲生下了孩子就带着月华回到了城里,这以后村子里的孩子再也没有往昔的热闹。
山背的野草莓地里,果子红了又焦,焦了又红,背后山上的松针,枯了又荣,荣了又枯——只有张汪,短短的生命走了却不回——不,还有那纯洁的感情。
记寒作于5月14到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