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的见证

　　

　　大雄是公交公司的司机。实习期过后，他被安排在三十八路公交车上。
　　
　　普达村公交总站——江城花园——世贸大厦——市人民医院——滨江小区——体育馆——九州广场——世纪影院——解放路——五里路口——古城小学——钓鱼馆——市邮局——八中——市图书馆——服装鞋帽城——孔庙。来来回回，风雨无阻。每隔三天，他就会循环一个班次。
　　
　　公交车上的人，上来又下去，日复一日，步履匆匆。有一些人固定在一些段乘车，大雄也认识了不少，可是，在几十年的职业生涯中都能见到同样的人乘同样的车的，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却叫大雄碰到了。
　　
　　滨江小区底层全是商铺，滨江小区的站牌就设在一家毛线店前面。在这里上车的人很多，大雄每次都可以看到毛线店的那个。她非常年轻，打扮时尚。有时，她会坐在店门前织毛衣，有时，她在店里招呼顾客，有时，则可以看到她在逗一个小男孩。
　　
　　这年九月一日，这个女人领着那个小男孩上车了。车上人很多，但还是有人给她让座。她忙说：“不用不用！”再三推辞不过，小男孩坐下了，她就会说：“快谢谢阿姨！”然后就是嘱咐他要听的话之类的。
　　
　　他们是在古城小学站下车的。看来，这个男孩今年刚上一年级。
　　
　　过了不久，小男孩戴上了红领巾。
　　
　　四年来，她的妈妈天天陪他上下学，风雨无阻。只要大雄是这个时间的班，他就会看到母子俩准时出现在站牌下。
　　
　　第五年，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终于一个人上下学了。大雄可以看到他的妈妈在站牌下给他拿书包，叮嘱他。在回程的时候，他有时也看得到他的妈妈站在学校门口等他放学。可他很少看到母子俩在一起乘车。有时候，就一个人回家。
　　
　　没过几个月，小男孩戴上了眼镜。
　　
　　小男孩长得很快，第七年，他已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一个翩翩少年，背着重重的书包。他在八中下车。他的眼镜片变得更厚了。
　　
　　八中是市重点中学，全市的学生都想上八中。能够上八中是一种荣耀。
　　
　　第十年，公交车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男孩的身影。他有时路过滨江小区站，看到男孩背着书包朝着另一个站牌走。
　　
　　可是第十一年，三十八路公交车上又出现男孩的身影。大雄偶尔看到男孩的母亲跟男孩一起在八中下车。她现在人到中年，比年轻的时候更多了几分风韵，但脸上也写满了沧桑。
　　
　　第十二年，在回程上，男孩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孩。从他们的对话中，大雄得知，他没考上八中，在十三中上了一年，他的母亲给他筹款到八中借读，而女孩则从初中起就在八中读了，一直到高三。不过，两个人并没有在滨江小区下车，而是在前面的江城花园下了车。
　　
　　四年后，大雄终于又见到了男孩。他现在已成年，虽然非常年轻，但脸上写满了男子汉的气魄，再也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了。这回，他坐回程车，在九州广场下车。九州广场有一个大的数码城，很多电脑公司设在那里。大雄好几次都看见男孩从数码城出入。
　　
　　没过几天，就有一个年轻的女孩跟男孩一起乘坐三十八路公交车。这回，他们是经常在钓鱼馆下车，或在服装鞋帽城下车。
　　
　　毛线店里新雇了人，男孩的母亲更多的则是坐在店门前，盯着来来往往的公交车。
　　
　　一年后，有一天，大雄正在开车，突然有一辆奔驰车，擦着公交车车身挤了过去。“你找死啊！”大雄骂了一句，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男孩。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那个年轻的女孩。
　　
　　再过不久，大雄路过毛线店，看到店门前贴着“喜”字。
　　
　　除了那个女人，男孩彻底淡出了大雄的视野。
　　
　　很少有人像大雄一样，一趟公交车开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市里的变化日新月异，城市扩大了，小区变多了，公交车线路猛增，原有的很多公交车也加了站。
　　
　　可三十八路没有任何变化。三十八路穿越的是城市地带，沿途几乎没有什么拆迁，所以，线路没有变，里程也没有增加或减少。
　　
　　两年后，那个女人天天坐着三十八路车到钓鱼馆下车。钓鱼馆里面有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大雄就看到那个女人走进小区里去。她明显老多了，但身子骨还很硬朗。她经常拿着一些婴幼儿用品，看来，她是做奶奶的人了。
　　
　　大雄偶尔在毛线店门口看到那辆奔驰车。夫妻俩抱着孩子走进店里。
　　
　　突然有一天，两口子开始坐公交到滨江小区了。
　　
　　大雄并不是经常见到他们。可是有一次，两个人吵个不休，甚至上了车也没有停止。
　　
　　终于有一天，大雄看到那个男孩也在毛线店里忙碌了。他们新雇的人不见了，只有母子两个人在忙。
　　
　　几年后，店里又添了一个年轻的女孩。而那个男孩的母亲，现在则成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大雄也由当初的青涩少年步入了老年。一年后，他将退休，从此告别三十八路。这是他最后一年开公交车了，车队为了照顾他，把他安排在了固定的时间，不再出早班车和末班车了。
　　
　　每天高峰期的时候，他都会看到那个老妇人，背着一个书包，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在古城小学下车。照例会有人给她让座。她连忙嘱咐小女孩：“快谢谢阿姨！”
　　
　　大雄最后一次开车了。开完这趟车，他将彻底退休了。车开到了古城小学。小女孩急急忙忙跑上车，对大雄说：“爷爷，等一下我奶奶，她给我爸爸买东西去了。”
　　
　　不一会，老妇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便当。车到滨江小区了，祖孙二人下车，大雄看到，老人进店，两个忙碌的人甚至都没跟老人说句话。老人放下便当，牵着小女孩的手，向小区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