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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花凋》:一场病,被父母算计到万念俱灰,人性去哪儿了?

川嫦生在一个尴尬的大户人家,因为这个家无法以穷或富形容。她的家住着独栋洋房,有佣人使唤,可是只有两张床,连家里的小姐们都是打地铺,稀稀落落的几件家具也是借来的,孩子们日常的小开销也常常无法支付,而佣人......

张爱玲《花凋》:一场病,被父母算计到万念俱灰,人性去哪儿了?,

川嫦生在一个尴尬的大户人家,因为这个家无法以穷或富形容。她的家住着独栋洋房,有佣人使唤,可是只有两张床,连家里的小姐们都是打地铺,稀稀落落的几件家具也是借来的,孩子们日常的小开销也常常无法支付,而佣人们因为被拖欠着工资,不得不继续做下去。

这样的家境是造成川嫦悲剧的基础,表面光鲜实则拮据,便经不起一点风浪,比如生一场病。

川嫦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三个弟弟。她自小常受姐姐们的欺负,而弟弟们又分去了父母的疼爱,川嫦成了尴尬家庭中的尴尬一员。

兄弟姐妹多的家庭,每一个孩子都可以得到很多份爱。不过,若是父母做不到公平,那得到爱多的孩子就会骄奢霸道,而缺爱的孩子就会内向自卑。川嫦就是那个缺爱的孩子,而郑家基因又相当好, 尤其是三个姐姐堪称绝色,相比之下,川嫦就显得黯然失色。

川嫦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的家庭现实和地位,所以处处小心谨慎、不争不抢。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下,姐姐们成日里为了一条衣裙或一个发卡勾心斗角,留她独自在角落沉默。于是,姐姐们越发泼辣有为,川嫦就越发逆来顺受。

美丽的姐姐们对穿着打扮都很讲究,即便是在有限的条件里,她们也尽可能地发挥着对美学的见地。这一方面,川嫦又吃了亏,她们一致认为:小妹适合学生模样的打扮。于是从穿戴到发型,川嫦和她们格格不入,而她们也少了一个抢资源的对手。

不过,女孩子总要出嫁,等姐姐们一个个都嫁了出去,川嫦才可以随自己喜好打扮起来。原来,她也是个爱美的少女。

三分长相,七分打扮,没有了姐姐们的争斗干涉,川嫦一天天也漂亮起来。不过,她不想着急嫁人,她想等父亲有钱了,再去上大学。当然,有了这个先决条件,更多地就意味着是幻想。

郑家的女儿没有条件上大学,也绝不能去做职业女性,女人出去抛头露面那是对家门的侮辱。所以,川嫦的大学梦早早被扼制在了摇篮里,只得待字闺中,择一良婿。

川嫦的男朋友是由大姐牵线的,那是大姐夫在维也纳的同学,习医,家世尚佳,名唤章云藩。恋爱的日子,大概是川嫦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起初,川嫦对章云藩并没有太多好感,可是见了几次面后,她反而被吸引,甚至已然爱上了对方。而章云藩干净温和,没有公子哥的架子,对川嫦家中鸡飞狗跳的场面,也没有表露出丝毫鄙视,川嫦的心更安定了。

自从生活中有了章云藩,川嫦在家中的存在感重了许多。比如,当她的母亲和父亲发生争吵时,母亲会在对章云藩的诉苦过程中明确表示,自己虽受丈夫压迫,可有女儿和女婿的爱,很明显的意有所指;再比如,大姐不让弟弟乱讲话,以免章先生笑话,大姐夫妻还会陪着川章这对小恋人去跳舞。这在以往,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事。

看上去,川嫦在这复杂大家庭的委屈岁月已经结束了,她定然对未来无比憧憬。猝不及防地,她病了,从此命运急转直下。

川嫦得的是肺病,一开始就发烧卧床,但也仅仅是卧床,郑氏夫妇并没有为她请医问药。直到一个多月后,才不顾避嫌,让章云藩去诊断了一下。

川嫦生病起初,就已这样悲哀,没有亲人为她的病情紧张,包括章云藩,他安心地顺从着封建礼教,未曾主动一点前去问诊。

章云藩去问诊的时候,川嫦已经瘦了许多,她为自己拖着病态的形象而惭愧,心想:他未来的妻太使他失望了吧。

此后,章云藩天天去看川嫦,为她免费打针,他很体谅,她很不安。半年后的一天,他低声对她说道:我总是等着你的。川嫦却没有做声,或许她已经想到自己的病靠这样的治法,生死难料,所以她不敢回应。

整个郑家,除了下堂妾所生的小儿子因不时受到郑夫人的谩骂白眼,将来很可能形成敏感怯懦的性格外,就目前来说,川嫦是那个最敏感的人,但她不能发作,亦无法争取生机。

川嫦没有想错,两年过去了,她依然缠绵病榻。她终于知道,章云藩有了女朋友,我总是等着你的。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川嫦明白,这也怨不得对方,他的父母已多次催促早日娶亲,而她的病也是无望了。

在川嫦隐隐约约听说章云藩恋爱的时候,她的父母和大姐曾私下商议:索性告诉她,让她死了这条心也罢了。他们没有为这个所谓的女儿或妹妹的病情努力过丝毫,如今他们和章云藩都料定了她的结局:命不久矣。

川嫦不能怨章云藩,却无法抑制那份恨,她屡次提到想见见那位余美增小姐。郑夫人对此有惋惜也有好奇,便邀女方来家中打牌。相貌平平的余美增,却对川嫦心存攻击,言语间刁钻刻薄,还处处含沙射影宣示对章云藩的主权。而川嫦除了不甘不屑,竟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因为对方是那样健康,她输了这一点,等于失去了全部。

章云藩走时留下一张药方,因他的诊所没有此药,需要郑氏夫妇派人去药房抓药。这张药方将见证川嫦最后的悲哀。

郑先生说:现在西药是什么价钱,明儿她死了,我们还过日子不过?接着又发了一大堆牢骚,其中就有对生病后的川嫦每天吃两个苹果的不满,最后他撂下一句你有钱你给她买去,便再也不管川嫦的死活。

而郑夫人,先在心里满满算计了一番。她的确有钱为川嫦买药,可是这里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她若是拿出钱去买药,那就是承认了自己存私房钱。左思右想,她决定放弃,将唯一的希望系在章云藩身上。

郑夫人自觉打的算盘很好,她将想法告诉了川嫦。她的理由是云藩帮了他们不少忙,现在有了朋友就不管了,岂不教人说闲话。川嫦虽对章云藩有情,但这和郑夫人推诿责任的荒诞理由是两码事,她感到万箭穿心之痛。算了吧,川嫦是个拖累,是整个世界的拖累。

万念俱灰的川嫦有了轻生的念头,她离家出走试图解脱自己,却发现手中的五十块钱买不起一瓶安眠药。她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郑家的人都出门着急寻人,她在傍晚回到了家,继续接受生命的自然流逝。

郑夫人看着川嫦绝望的样子,也伤心地哭了起来。但她宁愿伤心一番,哭泣几回,也绝不拿出私房钱买药。她是这样,郑家的人都是这样。

有许多事,需要坚持努力才会实现,有许多悲剧,也是有因方有果。可川嫦呢,她要如何才能改变命运?要如何才能掌握自己的健康和生死?

她还没有觉醒到打破家中规矩去工作的地步,当病来如山倒,她只能凄惶度日,将所有的哀怨和眼泪暗暗咽进肚子里。

如果她自小活得自在轻松,性格和姐姐们一样精明泼辣,是否就可以改变悲剧呢?因为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存在感越强才越会被重视。然而,这个规律对于川嫦重男轻女的家庭来说,并不现实。即便川嫦自小不甘于受委屈,反而争强好胜,在她生病后就能得到及时医治吗?显然不会。

川嫦的家庭是个融合了诸多劣根的家庭:重男轻女,明争暗斗,弱肉强食,自私虚伪。这一切和健康温暖丝毫不着边际,在这样的家庭里,无人去救川嫦,她也无法自救。

返回家三周后,川嫦去世。她的爱人说:我总是等着你的。她的父母也曾为她落过泪。但是,他们都愿意任她自生自灭,他们觉得,她好了更好,不在了,也无关紧要。

郑川嫦,谐音念起来,像极了她短暂的人生。韶华未有,就到了残生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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