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悠悠宛溪河
原标题:千古悠悠宛溪河
千古悠悠宛溪河
石 巍
宛溪河已经伴随着宣城古城流淌几千年了。宣城古名宛陵,即取宛溪和陵阳山这一山一水的名字而来。它就像一位母亲,紧紧环抱着古城,滋润养育着它。她聆听过吴楚兵戎的金戈铁马,见证过盛世大唐的强盛华章,哀叹过世家大族的兴衰沉浮。曾经沧海的壮阔,除却巫山的虚幻,宛溪河依旧静静地流淌着。
宛溪河是水阳江的一级支流,发源于宣州区周王、新田两镇交界处的青峰山,南部丘陵山区的涓涓细流,在向阳镇附近汇集成宛溪,然后悠悠北流,穿城而过,在城北三岔河附近汇入水阳江,河道总长35.8公里,流域面积330平方公里。就是这样一条小河,却在宣城历史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千年航运在宛溪
宣城城市的历史是由宛溪河开始的,在古代,河流是交通运输的生命线,宛溪河穿城而过,两岸居住的多富商巨贾,商贸因而发达,北宋大诗人梅尧臣的诗中就描绘了宛溪河贸易繁荣的景象:“宛水过城下,滔滔北去斜。远船来桔蔗,深涉上鱼虾。鹅美冒椒叶,蜜香闻稻花。岁时风俗美,笑煞异乡槎。”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宛溪的枯水期还有不少人下河淘沙,时常能捡到铜钱之类的物件。
旧时宛溪航运繁忙异常,不论是迁客骚人还是商贾往来都要依靠水路,悠悠而来而又悠悠而去。“山城树叶红,下有碧溪水。溪桥向吴路,酒旗夸酒美。”这是晚唐诗人杜牧在宣城《送沈处士赴苏州》的一首诗。杜牧与同郡幕僚一干人等从府山衙署拾级而下,回望陵阳山,满山树叶红遍,在秋风中沙沙作响,俯瞰宛溪河,依旧碧水悠悠,征帆片片。沈处士在济川桥头登上了驶向苏州的帆船,两岸酒旗飘飘,似乎还在招呼远行人留下来再喝一碗家乡酒。盛唐时期的大诗人李白也曾在此送别友人:“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经学者考证,这首著名的五律诗就诞生在宣城北门的别士桥附近,周边环境与诗中描写的景物非常相似。别士桥位于宣城市区澄江路上,又称镇宁桥,横跨宛溪支流稻场河(今讹称为道岔河)之上,是宣城北门一座很重要的石桥。桥下的水路往东30米即为宛溪河码头。别士桥因水路而兴盛,古人迎来送往均要经过该桥,别士桥因此得名。现在,古桥券顶中央“别士桥”三字仍清晰可辨。
北门拆迁过程中,热心的市民在别士桥附近发现了三方古碑。这三方古碑分别是同治十一年的《重建天后宫乐输碑记》、光绪三十年的《重建天后宫碑记》和民国八年的《重建天后宫契据碑记》,都是昔日天后宫的遗物。天后又称妈祖娘娘,是源于福建的民间信仰,人们通过供奉妈祖祈求航运平安。据碑文记载,“天后之著灵,由来久矣。自大海以迄江湖,猝然有变,呼求辄应,舟行者咸颂德于不衰,此国朝护国庇民、宏仁普济之封所由隆也。”由于宛溪河上水运繁忙,航运的安全直接关系到船主的利益,所以船主和船员们都祈求天后保佑航行的安全,于是在嘉庆戊午年(1798),建起了这座天后宫。它“坐落北市大街别士桥下首,坐西朝东,计四进。前至官街,后至横巷,通稻场河”。
除了天后宫,在北门半边街,还有著名的杨泗将军庙,始建于明代,规模更为宏大,有戏台还有酒楼,一直延伸到宛溪河边。杨泗将军也是保佑航运的水神,一说是一位斩杀孽龙的勇士,一说是南宋农民起义领袖杨么。康熙十年,宣城知县李文敏在水阳督运漕粮,适逢大旱,河水干涸,船运受阻。知县遂祈求杨泗将军庇佑,果然,天降大雨六天六夜,航运恢复。李文敏感激神灵帮助,遂捐出俸禄在北门重建杨泗庙。
如今宛溪河上的航运已被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全面替代,昔日樯橹栉比、百舸争流的热闹场景已不复出现,但却深深地铭刻在宣城人民的记忆里。
千古诗意绘宛溪
如果说宣城是一座江南诗城,敬亭山是江南诗山,那么宛溪河就是诗的河流。宛溪在城南五里与青溪合流后,就进入了文化景观密集的地带,沿途有响山响潭、鳌峰赤壁、凤凰济川二桥、开元水阁、澄江亭、谢公亭等景观,文人雅士泛舟溪上,徜徉于两岸美景,因此历代诗篇不绝。
盛唐时期的大诗人李白留下了宛溪的最强音。“吾怜宛溪好,百尺照心明。何谢新安水,千寻见底清。白沙留月色,绿竹助秋声。却笑严湍上,于今独擅名。” 诗中将宛溪河与天下知名的新安江和富春江作比较,道尽了宛溪的秀美。天宝十三年至宝应元年,李白在宣城,浮舟宛溪河上,度过了人生中最后的十年。他“时游敬亭上,闲听松风眠。或弄宛溪月,虚舟信洄沿。颜公二十万,尽付酒家钱。兴发每取之,聊向醉中仙”(《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闲静的生活中仍带着豪迈的情怀。
唐代是宣州古城的黄金时代,天宝年间,宣州人口达到九十六万,是仅次于京城长安和东都洛阳的人口第三大州,宛溪是宣州城中的内河。两岸人烟辐辏,商贾云集,在那个坊市分离的年代,河边居然产生了夜市,宣州南陵县诗人张乔的一句“暝火丛桥市,晴山叠郡楼”即道尽了古城的繁华。不过在晚唐时期,宣州的繁华已无力回天,所以杜牧的《题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一诗以穿越时空的画面展示了古城世事沧桑之感:“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惆怅无日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我最爱读这首诗,不仅是因为山色水声、风中闻笛给人以美的享受,也有一种希望归隐自然的向往吧。
宛溪河上,最不能使人忘怀的是两岸的垂柳:“宛溪杨柳最长枝,曾被春风尽日吹。不堪攀折犹堪看,陌上少年来自迟。”这也是杜牧的一首绝句,诗中描绘了宛溪两岸的杨柳在微风吹拂下,摇曳可人的婀娜身姿。“波穿十里桥连寺, 絮压千家柳送春。”与杜牧同时代的诗人赵嘏也有一首描绘宛溪杨柳的诗句,暮春时节,诗人泛舟宛溪之中,沿河十里,柳絮纷飞,那晶莹的水波,横波卧虹的济川、凤凰二桥,华丽的开元寺,以及临河而居的千家民房都沐浴在柳条拂动,柳絮飘舞的动画之中。我在读古人诗作的时候,总是极力想沉静在古人营造的意境里,在那种自由自在中得到慰藉和舒心。然而,在现实生活纷扰的尘嚣中却很难体味到那种惬意。
“梦云萧散,帘卷画堂晓。残熏烬烛隐映,绮席金壶倒。尘送行鞭袅袅,醉指长安道。波平天渺,兰舟欲上,回首离愁满芳草。已恨归期不早,枉负狂年少。无奈风月多情,此去应相笑。心记新声缥缈,翻是相思调。明年春杪,宛溪杨柳,依旧青青为谁好?”如今宛溪河改造一期项目已接近尾声,北宋词人贺铸的六么令《宛溪柳》中的那种意境,相信不久我们也将体会得到。
千秋功业留宛溪
悠悠宛溪河留下了太多先贤的印记,正是他们的努力,使宛溪河不仅成为一条诗意的河流,更成为一条利民的河流。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当年李白登上谢朓楼东望江城如画,看到宛溪河上凤凰、济川二桥,不尽感慨怀念起谢朓来。其实,我们更要感谢隋代宣州刺史王选,正是他始建了济川、凤凰这两座桥,使得宣州城东西交通成为坦途。不过这两座桥在建造伊始都是木桥,并不坚固耐用,到了北宋时期,二桥已经废弃,于是有知州马遵另建了浮桥,方便两岸往来,梅尧臣《次韵和马都官宛溪浮桥》一诗记载了这件事:“在昔当阳侯,建桥临大川。洪波不为阻,驰道南北连。何此小溪上,拟象坦且平。马头分朱栏,水底裁碧天。白雨紧大笮,断虹生横舷。游鱼不可见,车骑久临渊。”这位马知州勤政爱民,以至于当他调离的时候,百姓和大小官员都舍不得他离开,在宛溪上横着铁索,不放他走。最后,马知州在官署中设宴,灌醉了大小官员,连夜将铁索截断,轻轻解开船绳,用沾湿的船浆划水,才离开了宣城。梅尧臣有诗记载了这件事:“三更醉下陵阳峰,扁舟江上去无踪。叉牙铁锁漫横绝,湿橹不惊潭底龙。断肠吴姬指如笋,欲剥玉榧将何从?短翎水鸭飞不远,那经细雨山重重。却顾旧埒病骢马,尘沙历尽空龙钟。”
到了明正统时期,知府袁旭,将济川、凤凰二桥改建为石桥,后经多次重修,沿用达五百年之久,如今被老百姓俗称为东门大桥的济川桥,仍保留着明代的风貌。桥长55米,五孔石桥,四座桥墩上均建有分水尖已缓冲洪水。昔日,桥墩上还蹲着一座南唐时期铸造的镇水铁牛,可惜毁于50年代的大炼钢铁运动。
在古代,建桥这样惠民的大工程并不只是官府的功绩,一些急公好义的民间富商也能完成。在夏渡附近的宛溪河上还保存着一座和济川桥一样的五孔石桥——新安桥,就是民间的阮氏兄弟所建,始建于明弘治十四年(1501年),距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了。
夏家渡是宣城南郊的一处市镇,去宁国县和徽州府的官道经过这里,因此商贸繁华。由于频临宛溪,附近百姓平时用架木覆土的方式搭成简易的木桥通行,然而一旦遇到涨水季节,木桥往往便被洪水冲击毁坏,所以屡修屡坏,居民很是苦恼。当时的宁国知府刘廷瓒巡历到该处,相度地势,认为只有建一座石桥才能一劳永逸。于是便召集众僚属和当地居民共同谋划建桥事宜。在知府的协调下,当地徽商阮辉、阮杰兄弟二人,自愿担当职责,从弘治十二年己未到十四年辛酉,历时两年,终于建成了该桥。桥长一十六丈,阔一丈九尺,高二丈,下空五洞,卷然虬龙之引而伸,穹然螮蝀之垂而饮也。工程共花费白银两千五百两,全部由阮氏出资,因为阮氏祖籍歙县,歙县古属新安郡,所以人们称此桥为新安桥,又叫阮翁桥。刘知府表彰阮氏兄弟说:“予闻郡之士大夫称辉父永昂,杰父永聪皆以忠厚世其家,他日新安之士接迹而起者,必阮氏之后人也。”刘知府的话后来也应验了,到清代康熙二十一年,阮杰的曾孙阮尔询进士登第,官至工部侍郎,带给这个家族以无限荣耀。数百年来,阮氏后人一直保护维修着这座石桥,使它一直完好地保存到了今天。
宛溪河上留下了太多诗人、商人和官员的印记,然而时至今日,最不能使宣城老百姓人忘怀的却是一位平凡的宣城太守,他没有范晔流传千古的史书,没有谢朓清发灵动的诗句,也没有王选、袁旭留下的千年古桥。只有有洪水滚滚时,济川桥头平凡的一跳。但在宣城人的眼里,这是英勇的一跳,是惊心动魄的一跳,是没有畏惧的一跳,也是让老百姓千古怀念的一跳。这位太守的名字叫张果,四川成都人,他的墓就在现在的柏庄小区附近。这里绿树掩映着一方横碑,上面写着“宣州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张果墓”几个大字,横碑旁还立有一座民国八年的古碑《重修张宁远侯碑》。这里不是庙宇,但却香火极盛,千百年来,前来祭拜的百姓络绎不绝。
宛溪这条宣城人民的母亲河千百年来总是伴随着无情的洪水,无数子民在洪水中或为“鱼鳖”,挣扎呻吟着。九百年前,在一场大洪水来临之时,张果大人并没有高卧在府山的衙署里,而是全身心和老百姓一起投入抗洪救灾中,不幸被洪水卷走,英勇献出了生命。他的尸体被冲到城北十几里远的地方才被打捞起来,被安葬在这里。在古墓的一个角落里还保存着一方宋代的古碑,经过九百年岁月的磨蚀,还隐约可以看到“绍兴 年,知州李光立”这样的字迹。李光是张果的后任,他曾据守城池,战退了前来进犯的叛军戚方,他为前任立碑更是说明了张果事迹的真实性。后来,经过民间的不断演绎,赋予了这位太守夜梦山神,怀抱万民册,投水为民请命的感人故事,以至于今天张果的故事往往是传说与史实并存。张果本人也成为老百姓祈求好官的寄托,历代供奉不绝。
如今在政府的多次治理下,宛溪河再没有昔日咆哮的波涛,而是成为一条城市的景观河,绿树掩映,风光旖旎,今天,当我们在长堤漫步畅想中,是否还能怀想起我们的祖先为了宣城的安宁繁荣,在这条河上留下的千秋功业呢?
(作者系宣城市文物局综合科科长,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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